「本文来源:今晚报」
很多人看过《我曾侍候过英国国王》这部电影,并由此认识了电影原著的作者——捷克作家博胡米尔·赫拉巴尔。可能说出来难以置信,这部赫拉巴尔在世界上影响最大的作品,却只用了十八天就创作完成。彼时,作家完全沉浸于一种仿造回忆的虚构世界之中,在夏日户外的阳光直晒下一气呵成了这部离奇而又现实、夸张而又平凡、平静而又感人的小长篇,且之后再未改动过一个字。
我阅读赫拉巴尔,无疑与米兰·昆德拉有关。米兰·昆德拉不止一次说过:“他(赫拉巴尔)是我们这个时代最了不起的作家。”欧洲主流文坛将赫拉巴尔与米兰·昆德拉、伊凡·克里玛并称为捷克当代文学“三位大师”。当然,这些只是虚浮的表象。让我真正认识到赫拉巴尔价值的,还是在读了他的小说《过于喧嚣的孤独》之后。
赫拉巴尔拥有较好家境和法学博士学位,但他却放弃了优越的生活条件,自愿到布拉格从事各种底层工作。他先后做过私人公证处助理、仓库保管员、火车调度员、基金保险代理员、推销员、酒店服务员、钢铁厂工人、废纸回收站打包工等,而打工之余,他进行写作。
《过于喧嚣的孤独》是赫拉巴尔在废纸回收站四年工作的“副产品”,是一部连赫拉巴尔自己看了都要“感动得流泪”的“忧伤叙事曲”。赫拉巴尔说:“它大概是我最好的一本书。……我为写这本书而活着,并为写它而推迟了死亡。”尽管许多句子看了令人发笑,但这却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忧伤的故事,集废纸打包工、酒鬼、书迷三位一体的汉嘉,最终将自己也打进了废纸包,他乘着那些书籍想要飞升到天堂。小说完稿的时间是年,可当时无法问世,只能放在抽屉里。年,捷克著名作家瓦楚利克用自行刊发的形式将它出版,让它与读者见面。直到年,《过于喧嚣的孤独》才由捷克斯洛伐克作家出版社正式出版。
我在阅读《过于喧嚣的孤独》过程中,常常感到赫拉巴尔仿佛就站在我面前讲述——“三十五年来,我只身在废纸堆中。”“三十五年来,我处理废纸。”“三十五年来,我用水压机处理废纸。”书中的多数段落都是这样开头的。主人公汉嘉说三十五年来处理废纸和书籍使他无意中获得了知识,他的“身上蹭满了文字,俨然成了一本百科辞典”,他的脑袋“成了一只盛满活水和死水的坛子,稍微倾斜一下,许多蛮不错的想法便会流淌出来”。据赫拉巴尔自己说,这个选题他自年到废纸回收站工作后便在他的脑海里酝酿了,长达二十年之久。废纸回收站四年工作生活的感受是如此之深,令赫拉巴尔始终放不下这个题材;他不断地对它加以补充,进行反复深沉地思考,直到主人公汉嘉与作家本人融为一体。
赫拉巴尔崇拜中国的老子,他在《过于喧嚣的孤独》中多次把老子和耶稣进行对比——“耶稣脸上洋溢着动人的喜悦之色,老子却神情忧郁地倚在机槽边上,显得孤傲、冷漠。”“我看见耶稣在不停地登山,而老子却早已高高地站在山顶。”“我看见耶稣如何通过祈祷使现实出现奇迹,而老子则循着大道摸索自然法则,达到博学的无所不知。”
在《过于喧嚣的孤独》一书的最后,老打包工汉嘉去参观布勃内的巨型压力机,发现年轻的工人们机械地做着工作,没有人会像他那样在意即将变成废纸的书里藏着什么伟大的思想。他们像饲养场的女工一样,把一本本书撕开,面无表情地看着它们被巨大的机器吞噬。汉嘉意识到他的时代结束了。冷酷的巨型机器替代了尚有一丝丝人情味的废纸回收站,仿佛正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某种缩影。于是,主人公汉嘉把自己也放进了打包机,尽管他手里还拿着一本德国大诗人诺瓦利斯的诗集。
在《过于喧嚣的孤独》里,主人公汉嘉细致入微地向读者描绘着读书的乐趣,讲述着从废纸堆里抢救出珍贵图书所带给他的喜悦;也沉痛地倾诉着自己目睹人类文明的精华、世界文化巨擘的著作遭到销毁时内心感到的无助与痛苦……而我知道,主人公汉嘉的所有这些表达,都来自在这个过于喧嚣的世界里感到无比孤独的赫拉巴尔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