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
作者：梁秀章
春风抓来几茎枯枝，小鸟衔来一片草叶，谁注意呢，但春天来了，草，就这样蓬蓬勃勃、葳葳蕤蕤地钻出来了，长起来了。你知道随便捏起的一撮泥土里，有没有草的种子？你知道这撮泥土里，又有多少草的种子？突兀的山岩，干裂的土地，不管环境怎样恶劣，任何一个角落，只要有些许的土或灰尘，草就能在人意想不到的地方拱起泥片，钻出一个稚气的小脑袋，朝你微笑。草们常常羡慕庄稼。庄稼们娇气，播下子粒后，下大雨会板结，不出苗；不下雨又会芽干，也不出苗。如果墒情不好，地里的苗稀疏且发黄，像长了秃疮的头顶，像病怏怏的林黛玉。缺苗断垄的地方，人们还得补苗，没事儿还得扒开土放放风，期盼着苗们快些拱出地面。庄稼们金贵，得上肥，氮肥、磷肥、钾肥、氨肥、农家肥、复合肥、营养液，就这样，它还时不时地由绿变黄，还美名其曰营养不良。庄稼们柔弱，旱了要浇水，涝了要排涝，不旱不涝时，还得生出些虫子来，蚜虫、蛾虫、钻心虫、蛴螬等等，吃叶的、吸汁的、钻心的、嚼根的，应有尽有，让乡亲们防不胜防。庄稼们得宠，有虫吃得打药，有雀吃得敲锣，主人陪它一天，傍晚晚收工时，还得插上几个稻草人陪它们唠嗑。该收获了，更是宠得了不得，背着、抱着、扛着、驮着、拉着、担着，好不容易运到场院，又是晒太阳、又是垛垛。下雨之前苫好，天晴了，赶紧扒开通风，晚上还得有人看着，主人一身尘土满头大汗伺候它们，脸上还得挂着笑意。嘁，有什么啊？还真拿自己当个角了，动不动就耍大牌？看我们草。草自强。不要施肥、浇水、排涝，不用间苗、补苗、打药，只要有土，我就能发芽；土地湿润，我就疯长；土地板结，我就缓长，遇到暴晒，我就打蔫，露水一打，就又精神十足。不管强壮还是羸弱，我们从不叫嚷，自己舔着伤口疗伤，把根扎得更深，寻找生命的乳头。草命硬。被拦腰斩断，我会在伤口上再长出两个杈；被贴着地皮割去，只要根在，就还会钻出新芽；即使被连根拔起，随便扔到哪儿，就在哪儿重新扎根，找到自己的归宿；就算被晒干了、枯死了，依然不放弃，洒下成熟的种子，让生命的火炬接力下去。不是有个成语叫“薪火相传”吗？我觉得这词的本意，就是表扬我们草生生不息精神的。草乐观。不管种子落在那儿，都能吟唱出生命的歌，屋顶、房檐、墙头、砖缝、砾石堆里、悬崖顶上、山峰雪线以上、海洋水底深处，哪里都有草萌芽、伸蔓、开花、打籽，创造生命的奇迹；被牛羊啃噬，被烈火焚烧，被镰刀割下，我们都心甘情愿，“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我们以这样的勇气直面残酷的现实；面对锄地时一味戕害我们的农人，我们一笑而过。难怪白居易写草的那首诗会流传后世，其实不用白老先生树碑立传，我们的英名早就名垂青史了。草和睦。谁听说过两颗草打架的故事？倒是人打架的故事，新闻里天天有，而且武器天天升级。早出生的草绝不会欺负后来者，我们手握着手，头挨着头，一同迎风舞蹈，一起对月歌唱，密的密不透风，梳的疏可跑马，连根须都紧紧拥抱着，一棵被拔出，其他的就会奋不顾身一同站出来担当。风雨中，骄阳下，我们共同享受滋润和营养；寒霜中，冻雪下，甚至面对灭顶之灾，没有一个逃避退缩，我们不是“范跑跑”，我们手挽着手共同面对命运的抉择，我们知道，集体的力量，集体的勇气，有时可以创造奇迹。对不起，请宽恕我思维太过敏捷，我想起了那位伟人的理论——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尽管被燎的就是我们的兄弟，其实能够成就伟人的科学论断，并由此创造出一个新世界，我们弟兄们即使瞬间灰飞烟灭，也算死得其所了。草悲悯。百草百药，被神农氏尝过，被孙思邈尝过，被李时珍尝过，被无数的中医咀嚼品味过，然后给我们起出了许多好听的名字，还写进了中华药典，尝过我们的人也都成了“药王”，至今还在享受着人间的香火；我们不图名，我们被千千万万的乡亲们放进了药锅，蒸煮、煎熬，飘出缕缕、悠悠的草药香味儿，给人们重新点燃了生命的火焰，给暗淡的眸子里种下了草的坚强。谁知道“良药苦口”这句富有哲理的话，又唤醒过多少人，让他们大彻大悟，迷途知返。草大气。面对镰刀雪亮的弧线，面对牛羊、兔子锋利的齿刀，面对庄稼人的误解和鄙夷（他们嫌我们长在庄稼地里，害的他们多锄了好几遍地），我们毫无怨言，只有斩钉截铁的两个字——拿去。我们愿意变成牛羊们清香的快餐，愿意变成兔子们甘甜的乳汁，愿意变成虫子们的饕餮大餐，反正有的是绿色，有的是枝叶，不怕它们啃光；我们愿意手拉着手，变成蝈蝈、蟋蟀、蜻蜓、青蛙、蚂蚱、鹌鹑的运动场，任由它们穿梭、嬉戏、谈情、做巢、生儿育女，草丛就是一个快乐生命的海洋。我们愿意为疲惫的主人烹调出一桌香喷喷的饭菜，烧出一锅滚烫的开水，愿意去温暖孤单老人的那盘冰冷的土炕，在草们噼噼啪啪的欢笑和喝彩声中，让单调、清苦的生活中渐渐多些笑意和草的清香。草霸气。天涯何处无芳草，能铺满天涯海角的只有草，树们水土不服的地方，草们却能茁壮生长，我们的兄弟遍天下，地球上种类和占地面积最大的植物种群就是草。不分国籍，不分种族，只要有草王国的公民，就能呐喊出生命的狂响。蔓草匍匐前进，把自己编织成一张大网，把大地包裹；芦苇仰望星空，握一支生命的笔，把豪气写在天上；水藻默默潜泳，为鱼虾提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食粮；海藻飘带一挥，让海面涌起万丈波涛。这就是草，这就是浑雄的生命，这是地球母亲创造的生命辉煌。你可以扯断一根草，你却扯不断一捆草；你可以铲除一片草，你却铲不尽土地上所有的草。草的生命，草的伟岸，草的哲思，草的谦逊，草的勇敢，草的包容，草的博大，草的厚爱，让我双膝跪下深深吻着她的枝叶，她的脸庞，她的气息，她的魂魄，她的荣光。我敢大声地说：让我们学会像草那样生活吧。梁秀章，天津市作家协会会员，静海县作家协会理事。作品散见于《散文诗》、《天津日报》等多家报刊，多次获得全国及市级奖励。著有诗集《北方的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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