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市,顾名思义就是老城里南门外的一个集市。然而就这么一个“集市”,却在几代天津人的记忆中都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分量。上世纪80年代,南市地区建成了如今远近闻名的食品街。“老南市”的故事多,这期咱们就说说当年的“老南市”。
可以看到当年国营副食商场、永元德饭庄、和平商场的招牌
小杂铺中的温情
[讲述人:王和平]
“合作社”对于天津来说是上世纪50年代后期的新兴事物,五十年代之前没这一说。老百姓的日常生活离不开小杂货铺,天津人习惯称之为“小杂铺”,因为天津地方口音说话吃字,把“杂”字和“货”字给免了,直接就叫小铺。
上世纪实行计划经济以前,南市里的小杂铺数量之多难以计数。它们规模都很小,也就是一两间门脸儿,而且大多是夫妻店或父子店,有的前店后院,有的还带住家。
这种小杂铺的经营特色首先是品种齐全,油盐酱醋就不用说了,各种调料、酱菜、豆腐、烟卷、白酒、香皂、红糖、白糖、碱面等等包罗万象,甚至连小孩生病吃的药丸都卖,比如宝塔糖什么的。有的小铺还经营青菜、鸡蛋、挂面,文具纸张乃至蜡烛、煤油。还有一个跟现在不一样的,在这里买烟都可以拆盒按根儿卖。南市的小杂铺多服务温馨,不坑人不骗人,不唯利是图,体贴友善。
我家以前就住在南市附近,我们那个老院胡同口就有一家小杂铺,那是南市治安大街和广善大街的西北角。小铺的经营起点很低,也不怕麻烦,做的都是小生意,青菜不必非整斤买,三分五分照卖不误。还记得掌柜的是个老太太,每天在门前的一个大马扎上坐着晒太阳,有人来买东西,如果是烟卷火柴,会很放心地让顾客自己去拿,少一分钱二分钱也没关系,实在没钱,可以赊账,下回来再补上。
不仅如此,这家小杂铺还可以临时配制“熬鱼佐料”,谁家熬鱼就拿上一个大碗和几分零钱,到小杂铺配一碗熬鱼佐料,掌柜把酱油、醋、糖色、面酱、酱豆腐汤、料酒、大料统统调入大碗递给顾客,回家直接就下锅了,那才真叫方便。
而且这家营业不分昼夜,遇家中有产妇夜间分娩,急需物品时,半夜可以叫开铺门买到鸡蛋、红糖、挂面等等。掌柜绝无怨言,如果当时没带钱,照样可以把东西拿回家。
由于这种小杂铺大多数开设在居民区(有的还兼营公用电话,打电话三分钱,接电话五分钱),掌柜的老太太跟附近住户长期接触,所以左邻右舍都很熟悉,哪家姓甚名谁,几个小孩,男的女的,都了如指掌。因此,遇到寻亲访友又说不准住处者,到小杂货铺一打听,立刻一清二楚。天长日久,老太太与周边居民形成一种特殊的密切关系,谁家的孩子过满月,哪家的老人过大寿,老太太都会赠送一些小礼物以表心意,可以说是小铺方便了百姓,百姓也养活了小铺。
这家小杂铺承载了我太多的童年回忆,所以每每再回忆起小铺的情形,仍历历在目,无法忘怀。
玉清池远眺
我跟做贼似的“撮”了一顿
[讲述人:高伟]
年暑假,我被河北区体委选中参加了“河北区中小学暑期科技培训班”教练组工作,记得当时一起参加活动的还有十四中和二中的几个学生。教练组根据专题分成航模组、无线电报务组和无线电原理组,我分在无线电原理组,负责的是对20名小学生进行“矿石收音机”和“单管收音机”的原理制作进行辅导。培训班的地点就在第三体育场看台下面的那排房间里,和河北省女子篮球队为邻。
话说半个月的培训很快就结束了,我们每个学生“教练”都获得了24元的教练补助。要知道24元在那个年代,对一个学生来说简直就是一笔巨资,于是我们几个一商量,决定去饭馆吃顿好的,奖励一下自己。那个时候家家生活水平都不高,又处在“节粮度荒”的阶段,人人肚子吃不饱,能去饭馆吃饭简直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说实在话,那时家长给学生的零用钱大都以“分”计,到饭馆最多也就吃个早点。还记得川鲁的“鸭油馄饨”七分钱一碗,就这还舍不得经常吃。大部分时间都是去马路对面的豆腐房吃三分钱一碗的老豆腐。因我们四个同学中有一位是回族,最后大家商定去南市的“燕春楼”吃,约好周日上午十点半在人民剧场门口集合,不见不散。
到了周日,我们四个人准时集合。像南市这种饭馆林立的地方,我还真是没来过几次。我们在刘同学带领下直奔燕春楼饭庄。进了南市牌坊不远就是燕春楼,也许我们来得太早,进门一看饭馆里一个客人没有。一位伙计看我们站在门口,急忙从柜台迎了出来:“几位同学,你们有事吗?”我们没上过这么大“台面”,几个人互相看看不知说什么好,到底是刘同学大几岁,比我们老练得多,淡定地说:“还能干嘛?我们吃饭啊!”那伙计一脸诧异看了我们几眼,问:“就你们四位?”“就我们四个。”“啊啊,那里请里请!”说着把我们让到了靠窗的一张方桌前,一人一方,恰好四人。
随后那人又从里面叫出一个伙计,耳语了几句,让这位伙计招呼我们。这个伙计满脸带笑,过来抹了抹桌子说:“几位同学吃点什么?”说着报了一长串的菜名,我们哪知道这都是什么菜,于是都抬头望着刘同学,不知该吃什么。刘同学抬头跟伙计说:“同志,我们钱不多,就想吃顿饭,您给我们安排吧。”那伙计看了我们一眼,笑呵呵地说:“行啊,几位不喝酒吧?我给你们点四个菜一个汤,每人半斤花卷,足够你们吃的了。”说罢到柜台前写了一张票送到后面,不大功夫,菜就端上来了。这顿饭我至今记忆犹新,记得四个菜分别是芙蓉虾球、扒牛肉条、笃面筋和爆三样,汤是鸭架汤,每人两个半花卷。
后来饭馆开始上客人了,看见我们四个孩子吃饭,都觉得好奇,都用异样的目光看我们。我们也不敢抬头,都快速地闷头吃,一阵风卷残云后桌上的饭菜一扫而光。结账时,一共花了7.86元,每人1.94元加半斤粮票,还缺一毛钱,刘同学就主动承担了。
这是我们第一次用自己挣来的钱下饭馆,至今回忆起来还奇怪当初怎么就跟做贼似的呢?几十年过去了,一想起来自己就发笑。那时的南市对我们来说,就像另外的一个世界。当时的孩子们很勤俭,自己下饭馆的非常少。回想起柜台里伙计那诧异的眼光,现在想来可能是怀疑我们偷了家里的钱,出来大吃大喝吧。
老南市清和大街副食店
我家是南市制鞋作坊
[讲述人:张显明]
日伪时期,记得在南市的东兴大街上有个鞋店叫“北华馨鞋店”,经理叫杨佛香,是位佛教居士。他为人特别和善,这个鞋店是两间大门脸儿,和当时的群英戏院正对门。因为他是独资经营,当东家又当掌柜的,当时管这种叫“自东自掌”。他的鞋店主要经营的是男女便鞋,冬天卖棉鞋,也代卖“双钱牌”“回力牌”等各种球鞋,生意很好。
那时我家住在“河北鸟市”,这位杨经理和我母亲既是同乡又是亲戚,所以常到我家串门,我母亲有时也带着我坐胶皮车到他的鞋店坐坐,我们买鞋都到“北华馨”去挑选,他从来也没要过钱,喜欢哪双就穿走。
年日本投降后,杨经理给我姐姐介绍个对象,小伙子叫杜象恒,精明能干,是个鞋匠,一个人没有房,结婚后就住在我家,他有手艺会做各种的鞋,还会熟皮子(把生牛皮制成做鞋用的牛皮底)。我家的院子大,就在院子里挖坑,砌了个大池子,把许多张整的生牛皮放进池子处理。屋子里则是制鞋作坊,做出的鞋全送到杨经理的鞋店去卖。就这样我家无心插柳地成了南市“北华馨鞋店”的加工点。那时我已经十几岁了,星期日我也常去送鞋,每次去了杨经理都要给我点零花钱。
然后我就拿上钱到南市各处逛逛,这里离“三不管”很近,“三不管”是一片空场,有表演砸石头的、拉硬弓的、飞球打蛋的、吞宝剑的、摔跤的、变戏法的,各路江湖艺人表演他们的绝活,其实这些人说的比练的多,说上十几分钟,表演不过三五分钟就敛钱。每次都是直到我的口袋空了,才恋恋不舍地回家。
老南市街景
姨夫的书店与我的童年
[讲述人:老明]
我姨夫姓曹,住在南市荣业大街上,上权仙电影院对过,住的是门脸房没有院子。他是年搬去的,还记得我第一次到他家看到他的房子北面紧邻个胡同口,那是一条不宽的小胡同,胡同口上有座木头牌坊,牌坊上写着两个大字“鸟市”。当时我很奇怪,我家就住在鸟市那块儿,怎么这又有个鸟市呢?
我就去问我姨夫,姨夫说年东兴大街的上权仙电影院失了火,迁到这里重建的,那时影院对面是一片空地。
年军阀褚玉璞把这块空地当做了刑场,在这枪毙犯人,所以老百姓觉得这是块不祥之地,不愿意到这来,弄得上权仙电影院也不兴旺。后来刑场迁走了,有些人早晨在这块空地遛鸟,逐渐卖鸟的、卖鸟食的、卖鸟笼子的一类摊贩越聚越多就形成了鸟市,再后来临街都盖了门面房,就一天天地热闹起来了。
我姨夫就在这个门脸开了个曹记书店,同时出租“小人书”,屋里靠墙有书架子,当中有长桌子、长凳子,经常有许多孩子租了书就坐下津津有味地看起来,这些小人书同样对我也有很大的吸引力。所以每逢星期日都是最高兴的日子,我去姨夫家串门,不但能免费看书还管饭。
记得在上权仙影院北边不远有一间门脸,有个卖药糖的叫王宝山。这人的名字在南市这块地界可如雷贯耳,他的门前总是围着一堆人,我也偶尔挤进去看热闹,只见他的门前摆个桌子,桌上有盛着各色香精的瓶子,瓶签全是外文,还有些大口瓶盛着不同颜色的糖块,只见王宝山穿着西服,介绍着各种药糖的功效。讲了一会儿,就吆喝起来了。我一听他的吆喝与众不同,不仅声音洪亮,而且如同外语,还直打“嘟噜”,只是听了半天一句也没听明白。
到年上权仙电影院改名淮海影院,再到六十年代初,我姨夫身体不好,书店就盘出去由别人经营了。后来淮海影院对面这一大片建筑全部拆迁,就建成了咱们现在的食品街。当年书店和鸟市口一带如今已经成了食品街东门外的空场。
老南市荣吉大街上的南市影院
初逛南市看嘛嘛新鲜
[讲述人:郭文杰]
小时候生活范围很小。我住在河北区陈家沟子,所以南市已经完全超出了我日常的活动范围。我记忆深刻的是第一次逛南市。
说来南市附近去过很多次,但都没进去过。比如去长城影院、人民剧场看电影,和院里姑姑去老美华给她娘买小脚鞋。这个都不算去南市,我真正意义上逛南市,那还是在我十六七岁时。
我和一个最要好的小朋友,原本是去百货大楼,可当从多伦道穿过来到了和平路时,我俩不知道是谁改的主意,改往右边走,稀里糊涂就进了荣吉大街。进了这条街,越往里走越热闹,最明显的就是摆地摊的越来越多,有卖针的、卖线的、卖鞋垫的等等,熟悉的就不说了,让我站住脚的是一个卖纫针器的。这东西模样就像一个小手枪,是用铅铸的,枪的准星处是一个喇叭口,把针调好方向插里,线从喇叭口纫入,线就穿过去了,一拉针线就纫上了。
再往前走,见一位背着大书包的外地人,操着一口外地口音,听老半天听出大概意思是:“家里遭了灾,来天津求大伙儿帮忙,以前家里是教书人家,没有别的东西,手里就有这么一点书,要是有人懂呢,就帮帮忙,没有懂的就算投错了地……”说着从书包里拿出来很多小册子,比课本还小一半,《名贤集》《千字文》等那时在市面上很少见的书,拿过一本看了一眼,觉得还挺好,就花钱买了一本。
再往前走看见一位变戏法的,地上铺着一块白布,已经成了灰色,上面扣着两个小茶碗,碗里扣着几个小球儿,他用手里的筷子指,想让小球儿去哪,小球儿就去哪,总是和我猜的不一样,他还老张开手让你看,我看了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这个戏法是在多少年后我才知道,叫“仙人摘豆”。当时确实傻了眼,只见这位抬起头来,和大伙儿说话了,他说:“那位说了,你这是怎么变的?您别急,一会儿我都告诉您,我是和我师父学的,他和谁学的?这不都是劳动人民创造的吗?他现在没了,我也不保守了。都贡献给大家,不光是这个贡献给大家。”说着从包里也掏出一摞小册子,在手里摇着。“这可是宝贝,那位说了写的是嘛?都是金玉良言,您要是遇到上吊的、投井的、水淹着、吃了不对付东西的,怎么办?这里都有,这叫大闺女裁褯子——闲时备忙时用。永远用不上是您的福分,用上了就救人一命。每人最多买一本……”
当我把身上仅有的一点钱花净,想回家的时候,才发现迷路了,出口一看不认识了,身上没钱坐公共汽车了,我和小伙伴一边走一边问,这才回了家,到家天都黑了,我把买来的东西放到桌上,我爸爸看了一眼,哈哈大笑地说:“你这肯定是去南市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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