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小说)
郭贵武
太阳升到一竿子高,表哥在炕上翻了个身,用手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打着呵欠,两臂伸过头顶抻了抻懒腰,翘首向窗外望了望,自言自语道:“妈的,太阳都照腚了。”说完像触了电似的坐起来,稀里糊涂穿着衣服,“晚了,晚了!”表哥穿上衣服,趿拉着鞋,到破地桌前,两手在抽屉里稀里哗啦翻出一张卡揣到贴身的衣兜里,用手使劲按了按,急三火四走出房门,骑上除了车铃不响四处都响的破自行车,径直奔镇农商银行。今天是特困户领取生活补贴的日子,表哥记得最扎实。平时表哥做事都是慢半拍,唯有发放困难补助这天,看出了表哥急性子,恐怕去晚了钱被人抢去似的。
表哥大号叫钱发财,是表舅请本村教书先生给起的。先生给表哥起名时问表舅,这个名中不?表舅说,中,中。只要他一辈子不缺吃少穿就行,庄稼人哪有财可发。企盼,企盼,但愿,但愿!还真是,表舅表舅母过日子节俭本分,不错花一分钱,表哥从小到大吃穿真没愁过。唯独在念书上,让表舅太分心。别人家的孩子7岁上学,表哥八岁才上学。7岁那年,表舅向抓猪似的把表哥送进了学校。表舅母去学校看他,他搂住表舅母大腿连哭带嚎:妈妈,求求你了,让我回家吧!当母亲的心软,把表哥领回了家。又拖了一年,表舅揪着表哥的耳朵,一步一脚又把他送进了学校。表哥惧怕满脸络腮胡子的表舅,违心地进了学堂。因为表哥对学习不感兴趣,上课睡觉,得了个“大迷糊”外号。表哥念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在小学念了3个三年级,两个四年级。一起上学的伙伴都上了初中,班主任让他靠走了好几位,他还在小学里混,算是老资格。表哥逃学在学校出名挂号。早上表哥带上表舅母烙的两张发面饼,一枚咸鸭蛋,书包往脖子上一挂,里面装着掉了皮的课本和10盘铁夹子,晃晃荡荡,一出村就拐进草甸子,跟生产队猪倌、马倌混在一起。晚上放学时间一到,表哥大模大样背着书包走进家门。“放学了,发财?”表舅母边做饭边问。表哥心里有鬼,低头小声应道:“嗯!”
表哥在学校混到14岁,实在没面子混下去了,终于和校园告别。表舅也觉得表哥是蝼蛄嗑箭杆——不是那里的虫,没强求。表舅跟生产队长打过招呼,生产队正缺个放猪的,表哥就当上了猪倌,在草甸上放猪很自在。夏季,上午把猪圈到野菜野草多的地方,下午天热再圈到水泡子边。有时间几个生产队的猪倌、马倌聚在一起用水灌田鼠,下铁夹打鸟,打扑克,秋季用干树枝生火烤玉米吃,连家里饭都省了。那时生产队有规章,护青的抓住偷生产队玉米的交到生产队,玉米棒子往脖子上一挂游街,叫阶级斗争。猪马倌另当别论,他们时间长,很少被抓住。即使被抓住,都是十几岁的娃,又不是往家拿,生产队拿他们没办法。有时被护青的逮住,不免赏给他们几脚,让他们长长记性。猪马倌编了个顺口溜:猪倌马倌不算贼,逮住挨顿王八捶。
表哥终于熬到了马倌的级别,也到了成家的年龄。那时女孩相亲,家庭经济状况没有标准尺度。都在生产队干活,老八分,少八分,不老不少也八分,家家经济都一样,只要是贫农根红说媳妇不成问题。经人介绍,前村金菊成了表哥的恋人。表舅省吃俭用,又在生产队借了元钱,给表哥成了家。家里新盖的3间土坯房,小两口住西屋一间,老两口住东屋,生一把火。老人在世时,表舅吃穿不管事,日子过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两位老人先后驾鹤西去,家庭联产承包也就开始了。表哥走生产队时竟干些放猪、放马、护青等活,没下过田,扶犁点种技术都不会,侍弄责任田全靠表嫂。表哥喝起酒来一觉睡到晌午,田里的事一概不管。天长日久,日子实在没法过下去了,表嫂忍无可忍带着女儿与表哥离婚,嫁到了本村张家。从那以后,表哥就成了掉井不挂下巴的光棍。他的5亩责任田只种了一年,荒草比秧苗都高,后来转包给了别的农户,表哥就干嚼他那几亩责任田的承包费。虽说表哥理家无方,但在村里人缘还不错,街坊有个红白喜事他都去捧场。红事上管事的吩咐:老钱,去抱柴火烧饭。表哥就背个筐去了东家的柴草垛,背一大筐柴草回来。遇到白事,管事的吩咐:老钱去洗碗,表哥晚洗得干净。谁家盖房垒垛,搬块砖端锹泥,表哥很乐意做,这样表哥就能蹭上一顿好酒,人吃饱了连狗都喂了。临走时,东家总要嘱咐管事的给表哥带上两瓶酒,两包烟,花生米、小炸鱼什么的,表哥乐不可支。由此,表哥每天早晨起炕的第一件事,就是披上衣服到村子里转,看看有没有办事的人家。有,表哥就是酒足饭饱一天。没有,表哥就回到自己那低矮的茅屋,吃他的凉饼卷大葱抹大酱,喝白开水。葱是前院刘奶奶家后园的,表哥想吃跳进园子就拔:“刘奶奶,我拔两棵葱。”“吃就拔,什么一棵两棵。”刘奶奶吃着饭,头不抬眼不睁地说。大酱是东院王婶家的,舀一碗能吃几天。表哥平时吃的蔬菜也是东家一筐豆角,西家一篮子茄子送的。表哥不是没种过菜园,他的菜园长秧子不结果,索性就不种了,吃百家菜更省力。
时间不饶人。表哥这么一混,就混到了好汉不提当年勇的份上。俗话说,天老爷饿不死瞎家雀,敢情好政府的惠民政策让表哥赶上了。镇里给村里一个特困户补助名额,多数人同意给表哥,理由是老光棍村里再找不出第二个,因此,表哥就成了吃“国家财政”供养的特困户。先是政府给了他3只羊,让表哥饲养的皮包骨。后来村里又给他50只鹅雏,没长成大鹅,半路夭折了。造血理念在表哥身上没有行通。
接上回说表哥去镇农商银行的事。表哥骑着自行车刚出村,由于蹬得太猛自行车链子蹬断了,他推着车子返回村头卖店。店里胖女老板笑脸相迎:“财哥,来瓶什么酒?”“哪有钱买酒。”表哥的面部肌肉抽搐了一下,算是笑。“你每月的困难补助呢?”“早花光了,赤字了。”“没关系,你这主我敢赊。”“阎王不欠小鬼钱,去镇里回来就有钱了。快把锤子借用一下,关键时刻掉链子了。”表哥从女老板手中接过锤子,三下五除二把车链子接好。谢过老板娘,蹬上自行车向镇的方向飞驰而去。
表哥满头大汗来到镇农商银行,把破自行车往地上一放,后轮哧溜乱转,他用衬衫的前襟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推门进了办事大厅。表哥排着号,瞟了一眼墙上的电子钟,上午11点整。他第10号,很快就领到了钱。他把钱捏的紧紧的,向内兜使劲揣了揣,走出了农商银行的大门。他用右手打着眼罩抬头看了看天,还早。农商银行对过的那个饭馆就像一块磁石,把表哥吸了去。刚一进门,老板娘满脸堆笑:“钱哥,发财了?”看来表哥是老主顾了。表哥摸了摸兜:“不多,几瓶酒钱。”“钱哥,说话得讲良心,钱多少也是政府的一片心意。报上说,就这,每年国家财政要拿出几千个亿。”“你这话说的,我是忘恩负义的人吗,要不是这个国家,像我这样的人西北风都喝不上。”表哥的笑是发至内心的。表哥环视了一下四周,习惯性地坐在靠西北角的餐桌,这是他的老地方。很快,老板娘端上来一盘熘肝尖,一碗红焖肉,老板娘赏了一盘花生米,这是表哥的“老三样”,会上菜的不用问。一瓶“醉不倒”醇香飘溢。表哥自斟自饮,惬意自得,酒过三巡,脸红扑扑,洋溢着幸福。
表哥酒足饭饱付了酒钱,剩下的钱使劲往衣兜里塞了塞,左一脚右一脚手把门框走出饭馆。身后传来老板娘甜甜的声音:“钱哥,欢迎下次再来!”“来,一定来!”表哥舌头有点硬。表哥晃晃悠悠扶起自行车,从左边上车右边下来,索性推着走。按实说,一般醉酒见风醉得快,而表哥踉踉跄跄走出镇子倒有了几分清醒,便骑上了车子在路的中间左右画龙。嘴里哼唱:“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赳赳······”路上跑的拖拉机、小轿车见到表哥骑车东一头西一头都离他很远,怕撞了他有爹养。一般的人酒精中毒神志不清不辨方向,像个没头苍蝇摸不着北。而表哥的大脑在酒精的作用下越发清醒,当时的场景酒后还有记忆。小脑在酒精的作用下不迷失方向,东西南北分得清,别看他骑车跑偏能找到家,只不过多绕点冤枉路。
表哥记着生他养他的村庄,记着村头那家小卖店。表哥把自行车往卖店大门上一靠,人没到声先到:“老板娘,有好酒吗?”说着就撞开了房门。把老板娘吓了一跳:“哥,又仙了。”表哥从兜里掏出补助款:“发钱了。”说着向摆酒的货架走去,选了一瓶“醉不倒”。转身付钱的当儿,瞟见退休的刘老师在座,上前搭讪道:“刘老师,您别笑我。”刘老师连连摆手:“没,没,没有。”“其实咱俩都一样,你老退休国家财政供养,我现在也是国家财政供养,只不过你是老师,我是农民而已。”表哥付了酒钱,拿着酒“哼哼唧唧”往家走。走到胡同口正巧遇上前妻金菊,他把住车子尽量让身子站稳。金菊见了表哥低头想过去。表哥却醉意朦胧的说:“金菊,你不要躲我,你不该恨我,谢我才对。你要是不跟我离婚,你能住上新砖房,过上今天的好日子吗。话说回来,我也得感谢你,你要是不跟我离婚,我也吃不上财政补助。”金菊没心思听表哥胡言乱语,扭头便走。
表哥回到了表舅留给他的那年久失修的土坯房,熟练地拧开用铁丝挂着的房门。表哥的房门从来不上锁,室内没什么值钱的,贼不光顾。
表哥进屋,站到日历牌前,用心地往后翻着每一页,翻到下个月发放特困补助的日子,用手将此页用力折大半个角,便一头栽倒在凉炕上,呼呼睡起来。
作者档案:郭贵武,男,年5月出生,汉族,大专文化。黑龙江省讷河市高级语文教师,从教30年,现已退休,定居天津。《鸭绿江文学》函授班结业。齐齐哈尔市、天津静海区作协会员。上世纪70年代开始业余通讯报道。先后在《嫩江日报》《齐齐哈尔日报》《黑龙江农村报》《黑龙江日报》《中国民族报》,黑龙江广播电台,齐齐哈尔广播电台、天津广播电台,发表、播出新闻、通讯稿件50多万字。曾被报社、电台评为优秀通讯员、通讯员标兵。年开始文学创作,作品散见《齐齐哈尔日报》《鹤城晚报》《黑龙江农村报》《老年日报》《天津日报》《今晚报》《中老年时报》《渤海早报》《天津教育报》《中国新经济文学》《中国电视报》《中国文学》杂志、《双丽文学》《新文学》《华文月刊》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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