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遇见·(二十四)
从作家到编辑
王道生
文学前辈的风范和指引，文学编辑扶植新人的拳拳之心，深深地影响了我，还由于我是教师出身，血管里始终流淌着园丁培育新苗的的血液，于是我把我主编的“文化生活”既要办成天津日报农村版的文化园地，也要办成走正路、出作品、出人才的课堂。报界副刊历来有一种“名人写，写名人”理念，无名的小人物的稿件很难上副刊版。副刊往往成为少数名人个人哼唱的舞台。我不想因袭这样的理念办副刊。天津日报农村版服务的区域主要是四郊五县，服务的对象主要是这个区域里广大的农民、干部和知识青年。他们在从事农业劳动、农村改革的过程中需要精神生活。谁能反映他们的生活呢？当然是他们自己。他们当中一定蕴藏着很多人才，需要编辑去发现、去培育、去成就。我要像中国青年出版社的编辑对待我那样地去对待我的作者。我把我的想法写信告诉给沈阳三十一中的高中同学、在锦州师范学院中文系任教的徐若男。她在回信中诚恳相劝我：
“你在来信中谈到你的侧隐之心，我倒也赞赏。因为实际上年轻人确实需要人去发现、培养、提拔。曹禺如若没有巴金发现，说不定一辈子出不了名。你这样想说明你心地善良，灵魂高洁。但是我不同意你放弃创作，因为你在创作上还刚刚迈步，就你的素质看，你完全有向作家的方向继续发展的潛能。你不要自己把自己的才华淹没了。”
图一老同学徐若男的来信
我的编辑实践后来得到天津市作家协会副主席、著名作家柳溪的肯定，她在一次会议上说：“今天我还要对王道生同志说几句歌功颂德的话。他是我们作协的理事，这当然也是我们天津作协的光荣。在主持报告文学版时，他已经在中国青年出版社和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两部长篇小说了，他首先是一个作家。使我佩服的是，一般来说，熬到作家份儿上，就不愿意当编辑了。但他不是这样，他把自己的创作时间牺牲掉，来编辑报告文学。”
我的编辑生涯还是要从主编天津日报农村版说起。
上班第一天，我就接管了天津日报农村版的副刊“文化生活”，一个铁丝编织的文件筐，里面装满了来稿；一本通讯员通讯录，里面记载着41位作者的姓名、地址和联系电话；还有一摞铅印好的退稿信，信文很简单：“×××同志：您的来稿已收阅，经研究不拟采用了，现将原稿退还，请查收。谢谢您的支持！此致敬礼！天津日报农村部年月日”。
图二天津日报农村版报头图三副刊刊头
我当编辑的第一个举措，就是决定我个人不再使用这种退稿信，每篇退稿信我都要亲自手写，写明对稿件的意见，最后要签上我的名字。这看来很平常的举动，竟在四郊五县广泛传开，它的影响甚至延续到几十年以后。年，天津《中老年时报》接到作家戴冠伟的一篇来稿，其中写道：“我的一篇小小说习作被编辑退回，但与以往只是连同原稿夹带一封铅印的退稿信不同的是，编辑不但手写了对稿子的意见，而且还署上了自己的名字---王道生。我不禁纳罕，难道这是我读过小说《园丁》后想见到的那位作家吗？后经打听，果然就是王道生老师，原来他已经从塘沽五中调到了《天津日报》做编辑工作。他打电话告诉我，有机会来津时去报社面谈一下。不久，我如约前往，王老师热情地接待了我，结合我的稿子分析说，这篇东西是因为细节铺垫不足，而显得人物行动不够真实。就这样，我按王老师的意见再次将稿子进行了修改。不久，一篇题为《彩珍》的小小说发表在了“农村版”副刊的头条位置。”
退稿要写信，稿件采用刊发了也要写信祝贺鼓励，例如宁河县的另一位作者孙会元来信说：“王老师你好，您的来信和样报都收到了，是昨晚陈老师吃了半截饭亲自送我家的，感谢您在批阅大量稿件和赶写报告文学的百忙中还给我写了亲笔信，勉励之情溢于言表，实在令我动情……年4月4日”
当然，每封信都亲自手写，那工作量是很大的。每一封信都包含着阅稿、思考、修改意见、书写信文的一系列工作。有的作者经常投稿，书信往来就不是一两次。例如西郊区业余作者朱国成（现在已是知名作家）在给我的一封信中就这样写道：“王老师您好！今天中午我无意地端出了以往的书信，数了数，从天津日报您给我来的信就有29封，这个数字你也没想到吧？看着这些信，我回想着和您从初识至今的一些难忘的事，一年多来您手把手地教我，不厌其烦地指导帮助，才使我今天能迈出小小的一步，真不知该怎样谢你……年3月17日”
对天津的作者这样做，对外地的作者一视同仁。
河北省廊坊作者齐自祥来信写道：“王老师您好，退稿《忙爷的故事》已收到，感谢您提出了宝贵意见，这对我很有帮助，尤其是您在工作非常忙的情况下，还为我的稿子这样的关心帮助，我真是从内心对您感到万分的感激……年4月19日”。
吉林省作者苗春旺来信：“敬爱的道生老师，您好，寄来的天津日报农村版已收到，深表谢意，王老师对于外省一个业余文学爱好者，这样痴心辅导和鼓励，使我终生难忘……年2月15日”。
广东作者丘志清来信：“王老师您好！信收到了。您对我的习作《表哥》的意见是中肯的……年7月20日”。
山东作者孟尚志来信：“……得知《芳邻》一稿已编，蒙不见弃，非常感谢！今再寄来一篇《步步高》请您指点……古(农)历正月十五夜灯下”。
……
在一般人看来，这些通信往来也许是很平常的，但对于一个文学爱好者和业余作者来说，其鼓励作用和亲密作用是巨大的。
业余作者、宁河县政府办公室的刘建国给我来信说：“王同志你好！今天下午我从乡下回来见到了您的来信和寄给我的报纸，一直到晚上，我的心情怎么也不能平静下来，我觉得您寄来的不是一封普通的信，而是把自己对一个初学者的诚恳和心愿送到了我的心里。我和您虽然还未曾相见，但是那初识的书信往来和短促的电话交谈已使我增进了对您的了解。您的热情的鼓励和鞭策，将给我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并将成为我奋发向上的推动力……年4月10日”
静海县的青年作者陈达敏来信说：“王同志您好，来信均已收到，说实话看了您的信后感触是很深的，你言语不多，但那种关心、爱护青年文学爱好者的心情却已充分地表达出来。我讨厌虚伪的客套，但凡是看了您信的同志，都说我是碰上好编辑了。我自己也暗暗地下定决心，不要说自己的爱好，就是对您的这份关切，我也要以10倍的努力来报答。我自小爱好文学，但却从来没有认真地动手写过，这篇稿的发表是对我的激励和鼓舞，我准备接受千百次的退稿，绝不辜负您的希望，期待您能对我不断地给予指导帮助……年4月17日”
吸引来的作者越来越多，一个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写信写不过来了。写作者也有和编辑见面的要求，那就深入到各区县办写作讲习班，住在那里，白天讲课，讲新闻体裁消息、通讯的写法；讲文学体裁小小说、散文、诗歌的写法。不能光讲理论，要结合实例讲，讲范例，更要讲学员写的习作。晚上个别辅导，常常交流到深夜。
这个办法更受到广泛欢迎，不仅业余作者欢迎，各区县*委宣传部、文化馆也非常欢迎，纷纷向编辑发出邀请。
图四应邀在蓟县文化馆讲课
静海县委宣传部副部长吴荫培来信说：“自从您3月份来静海看稿和辅导业余创作以后，静海的业余文学爱好者的创作热情大为高涨，近两个月来又创作出小说、散文、诗歌和民间故事50多件。经5月4日县文化研究会研究，精选了20多件，让作者做了修改，目前稿件已陆续上来到今天为止，已收到经过加工修改的稿件近30件。同志们都希望您能再来一次，你上次当面指教过的陈达敏、冯家义、舒万成等同志都说，上次您的指教给他们开了窍，明白了很多很实际的创作知识。我把同志们的想法向宣传部的领导汇报后，部长也表示希望您能再来静海，他们让我给您写信邀请，王部长说这是报社对静海县的文学创作最好的支持。”
静海作者李治国来信说：“现在初学写作者上稿难，您来静海几次给我留下的印象很深，我接触到的编辑虽然有限，但总有一些耳闻，像您这样做编辑工作的还真不多，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看法，我曾经与武清的冯品清谈过，他与我有同感。”
河北省廊坊青年作者齐自祥来信说：“您这次来廊坊时间虽短，给我留下的印象却是很深刻的，之所以深刻，除了在创作方面的指导外，主要是您这个人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尤其是您的经历，工作，学习及奋发向上的可贵精神，都从不同侧面在影响着我，您比我原来想象中的王老师还好。通过初期交谈我只觉得您净化了我的灵魂，鼓舞了士气，坚定了搞好业余创作的信心……年7月21日”
图五应邀在东郊区文化馆讲课
当然，由于农村地域广阔，交通和通讯都不发达，更没有手机可以联系，也会出现大老远地去了，却找不到人又无功而返的情况，仅武清县一个县就发生过几次，武清文化馆的杨振关就两次来信道歉。
“王同志您好，前几天您在百忙中挤出时间到县里来，遗憾的是由于我陪爱人住院没能见着你，叫你白白耽误了一天，昨天接到您的来信和《路遇》小样，知道您对我这篇很不像样子的稿子，费了很大心真叫我不知道怎么感谢您……年2月12日。”
“王同志您好，真遗憾，又叫您白跑一趟，从您那里回来知道您最近要到县里来，本来我是不准备下乡的，前几天因为临时任务，领导安排我去汊沽港公社了解一点情况，人走时我还告诉办公室的李同志，您来时叫她给我去电话，结果她也没给我打，也正巧冯品清也下乡去了，又叫您扑空，实在对不起……年4月10日”
尽管这样，我乐此不疲，坚持不懈。东郊区文化局干部、文艺评论家赵宝山来信称：“文代会上相见交谈，你的园丁精神使我倍加敬重，我相信那些未来成名的作者，那些未来成名的作家们，会一生记得‘文化生活’对他们的栽培，忘不了一位辛勤的耕耘者发现并培育了他们。我接到了天津作协吸收我为会员的通知，感谢你的推荐！‘文化生活’在青年业余作者的心目中地位很高，能取得这样的成绩，我想你会在百忙中感到欣慰的……年5月16日”
在“文化生活”开展文学评论，对文学新人的好作品进行具体分析，指出亮点和不足，给予积极引导，是组织作者队伍、扶植新生力量的又一举措。赵宝山是我重点联系的评论家之一，他与我志同道合，配合默契，对青年作者怀有满腔热情和殷切期望。作为编辑，我也从编者的角度写些短评，因为有的放矢收到很好的效果。天津市西青区毕连惠来信写道：“年4月26日，您在农村版上写了《〈父与女〉及其作者》一文，今年年4月25日，您又在农村版上写了编稿后记一文，这两篇文章虽然短，但内容都很好，我把这两篇文章剪下来贴在我的日记本里，一遍又一遍地仔细阅，不知读了多少遍了，读后颇受教育。我觉得文章言简意赅，借用作者的原文介绍了小说的写作特点，正是我们文学爱好者所需要的，我们非常解渴。建议今后继续坚持写些类似的有关文章……年5月3日”
图六文学短评图七文化生活版面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功夫不负有心人。年我接手“文化生活”副刊时，见报作者只有41人，到年见报作者已增加到人，其中省级以上作协会员由原来的两名增加到28名；作者分布由原来的津冀两地扩大到17个省、市、自治区。随着作者队伍的扩大，“文化生活”副刊由原来的每月4块版增加到每月9块版。在这块文化园地里，发表了小小说、散文、诗歌、评论、杂文、民间故事、绘画、摄影、曲艺、智力游戏、影视、长篇连载等几十种文体的作品，满足了广大农村各个层次读者精神生活的需要。在全国二十几家同级同类报纸的副刊中，天津日报农村版的副刊是内容丰富、形式多样、具有清新、朴实、健康风格的一个。
而这一切的取得，都是因为贯彻为农村服务、坚持群众办报、走正路的结果，它与“名人写，写名人”的办报理念不同，它要在民众中发现人才，在自己的园地上生长出自己的名人。事实正是这样，我遇见的一个又一个青年业余作者从这块园地起步，经过他们个人的努力成为了高产的知名作家。著名诗人冯景元在《王道生文集》研讨会上说：“作为一个作家，他身后带起了一批作家，特别是这些作家都是从草根里站起来的，这太难得了。”
(未完待续)
王道生，年生，作家，高级记者，《天津日报》报告文学版主编。
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年大学中文系毕业，曾在中学任教。年调入《天津日报》社，年退休后，先后在《今晚报》、《天津老年时报》创办并主编报告文学专版和纪实文学专版。中学时代创作了长篇小说《在高中的日子里》（38万字），由春风文艺出版社列入出版计划，“文革”中因此受冲击达12年。年落实政策后，先后由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长篇小说《园丁》、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长篇小说《魂曲》。年至年主编报告文学和纪实文学专版余期。陆续出版报告文学集《五彩世界》、《爱河长流》、《播种希望》、（百花文艺出版社）、《人间正道》（天津人民出版社）、《夕阳如血》（吉林人民出版社）。年总策划、总编撰大型系列报告文学《人间正道》并担任制片人。《人民日报》文艺部、《光明日报》文艺部、《文艺报》、《中流》联合在北京举办该片观摩座谈会，称该片是“当代中国的正气歌”。从业40多年，只求事，不求官。获奖作品主要有：长篇小说《魂曲》获天津市鲁迅文学奖；短篇小说《满月照人间》获全国儿童文学一等奖；广播剧《这里的路向远方》获全国二等奖；报告文学《播种希望的人》获全国银奖；报告文学《好人倒下了！》、《平凡的故事》、《黄山事件》、电视报告文学《人间正道》等获天津市一等奖，《希望》、《只要肯登攀》获天津市特别奖。年被评为天津市十佳编辑，年被评为全国百佳新闻作者，年获“中华之魂”百名优秀人物称号。
《赤龙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