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8日凌晨4点10分左右，地震发生后不到30分钟，一辆红色救护车吼叫着从开滦唐山矿开出。它碾过瓦片砖块，驶入起伏不平的新华路，在茫茫灰雾中颠簸、摇摆，拼尽全力奔驰向西。这是自地震之后，唐山市第一辆苏醒的车。”这就是李玉林英雄团队飞车进京事迹的开始……
唐山大地震发生后，通讯中断、交通中断，没有人能准确判断出震中的准确位置。当日上午，党中央虽已初步确定了震中，但对灾情具体程度却无从了解。时任开滦唐山矿工会副主席的李玉林，果断带领曹国成、崔志亮、袁庆武3人在震后半小时，驾驶救护车进京向党中央报告灾情，为抗震救灾工作赢得了宝贵时间。飞车进京的英雄事迹广为传颂，媒体从不同角度记载了这一伟大壮举。而对于英雄团队从唐山矿西门到中南海的具体行驶路线，始终未有准确描述。
年7月28日4时10分，汽车从唐山矿西门出发，一路开到北京中南海，用时3小时50分钟，而现在只需约2小时。本文通过详细考证年唐山到北京的公路、桥梁资料，查阅大量李玉林和同事接受采访的新闻报道和《唐山大地震》等图书的记载，并实地现场求证，力图还原并记录下当年的具体进京路线，弥补李玉林英雄团队这一历史资料。
01初心与初衷
年7月28日3时42分53.8秒，河北省唐山丰南一带发生了里氏7.8级大地震，整个华北大地在剧烈震颤。23秒内，交通、通讯、供电全部中断。唐山这个有百年历史的工业重镇、有百万人口的重要城市遭受灭顶之灾，瞬间夷为平地。地震使唐山地区公路遭到严重破坏，余座桥梁55%震毁；通往北京、天津和沈阳的铁路全部中断；唐山通往各大城市的电话、电报线路全部中断，北京通往东北各省的电话通信也全部阻断。
震后交通基础设施遭到严重破坏。
《唐山大地震》一书描写的李玉林飞车进京报信的环节，令我热血沸腾，至今难忘。唐山最终被确定为震中，李玉林功不可没，他被称为将地震消息驰报中南海第一人。
李玉林出生于年，唐山人。年进入历史悠久的开滦唐山煤矿，成为一名普通的矿工，年报名参军，年从部队转业回到唐山矿，历任汽车司机、矿机关党支部副书记。年，41岁的李玉林已经是唐山矿工会的副主席，期间两次被评选为唐山市劳动模范。
年我在交通运输部科技司借调，同年6月28日，时任科技司司长、党支部书记贺健华带领大家前往唐山开展党建活动。在开滦矿山博物馆，我们竟遇到了李玉林老人！我们围在一起，聆听老人回忆当年的情景。他说：“今天，听说有交通运输部的同志来参观，我一定要来！当年我和同志们心急如焚，只想着第一时间让党中央知道唐山的情况，但是当时的路况很差，路面又窄，车开不快，跑起来也是颠簸不平。现在路修得非常好了，高速公路可以直达北京了，国家的公路交通发展太快了！我真的太高兴了。”
后来，我入职交通运输部路网监测与应急处置中心，一直想找机会把这段历史记录下来，时值唐山大地震45周年之际，我求证了李玉林老人飞车进京的具体路线，重走李玉林老人和同伴们的进京之路，也一同记录下多年来的感悟与体会。
02找一部电话，一路向西！
图书和媒体记载报道李玉林英雄团队飞车进京的事迹已有很多，梳理后还原出如下情景：
唐山大地震发生后，李玉林和唐山矿武装部干事曹国成立刻从家赶到唐山矿党委组织紧急救援。在办公楼的瓦砾废墟前，他们见到了驾车从风井口赶回唐山矿报告情况的矿山救护队司机崔志亮，这时，唐山矿机电科绞车司机袁庆武也赶来了。望着眼前的情景，李玉林的第一想法就是“上车！找电话……”他急切地要把唐山地震的信息向组织报告。
“李玉林飞车进京报告灾情”场景。
《唐山大地震》一书中这样描述：4个普普通通的人谁也没有意识到，就从那一瞬间开始，他们已经成了危难中最先点燃烽火的报警者。
他们第一站是去唐山地委、唐山军分区。而当救护车开出矿区沿着新华路狂奔，他们却发现，一路上，什么都有没有了。综合媒体报道，李玉林毫不犹豫立刻决定，向着党中央的方向，奔着北京的方向，向西！再向西！
他们临时组建了一支队伍，去寻找一部电话，向党中央汇报唐山灾情，请求救援！
红色救护车经过村庄，绕过废墟，穿过河流，来到玉田县委、蓟县县委……一路上，始终没有找到可以打通的电话。在蓟县县委，他们遇到国家地震局派出寻找震中的地质大队工作人员，袁庆武带路跟随地质大队返回唐山，一名地质大队队员上了救护车继续一路向西。当救护车看到路边一个工厂门口的传达室有电话时，才知道他们在通州，已经进入了北京！李玉林没有犹豫，瞬间再次作出决定，开到北京去！一路开到中南海！
唐山地震博物馆的资料这样描述他们的壮举：地震发生后不到30分钟，唐山矿前工会副主席李玉林等4人驾驶矿山救护车驶向北京，4小时候抵达中南海，将准确灾情报告给党中央，为党中央决策部署抗震救灾赢得宝贵时间。当时，李玉林等人在中南海受到多位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接见。
03历史与现实
伴随着改革开放公路交通发展的伟大成就，从位于唐山市区的开滦矿机关旧址到北京，有多条线路可以选择。而在年是什么情况？行驶路线是什么？
梳理李玉林接受采访时的信息，只有提及的几个地名和回忆中粗线条的路线图。年，全国公路总里程为82.3万公里左右，当年还没有划分公路技术等级，按照有无路面来分，有路面的的公路57.9万公里左右；当时国道主干线、五纵七横的概念还没有提出，连接北京和唐山的G丹拉线以及G京哈线都还没有规划，但是从唐山地区北部穿过，连接唐山和北京的京沈公路早已修通。唐山作为百年重工业城市，伴随煤矿开采和工业发展，公路交通也较为发达，在年唐山地区共有干线公路9条，县级公路28条，总里程公里。
用历史见证历史是最好的方式，周折一番，我找到了地图出版社年出版的两本地图册，分别是年3月第3版年3月第3次印刷的《中国地图册》，以及年10月第1版年11月第2次印刷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分省地图集》。
年11月第2次印刷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分省地图集》。
这两本地图册上，有较为详细的唐山到北京的公路路线图，最快捷的路线，还是从唐山市区向北经丰润或向西北经韩城，接京沈公路（现G京哈线），经通州到北京市区。此外还可以向西南方向到天津芦台，从武清经通州到北京市区。
李玉林是“前中国人民志愿军战士”，第一届全军运动会的摩托车赛选手，转业到开滦矿工作后，曾多次驾车往返于唐山与北京，这条路线对他来说较为熟悉。在报道中李玉林提到，7月28日凌晨从唐山市区到玉田段是崔友亮驾驶，从玉田到北京段是李玉林驾驶。在唐山地震博物馆的飞车进京复原场景中，在最开始、最关键、最紧迫的第一段路程，李玉林是在前排副驾驶座位，作为一名现场决策者和指挥员，有足够的时间、清醒的头脑思考问题。
当决定一路向西时，他在考虑什么？
04线路与求证
综合报道，李玉林集中考虑了两件事：一是如何尽快向党中央报告情况，二是走哪条线，沿途的桥梁还能不能通行。
当时，李玉林脑海中有3个选择：南线从唐山走芦台、天津到北京；北线有两条路，第一条是唐山向北经丰润到玉田，第二条是唐山向西经韩城再往西北到玉田。
对于桥梁，李玉林分析，南线要途经几条大河，一旦桥被震坏，根本没法去北京。北线两条路，都要途经唐山境内的还乡河，而经韩城到玉田的线路，还乡河上是一座木桥，叫做阳红桥。木桥韧性好，不容易被震坏。而且如果木桥万一出了问题，还可以走南侧的窝洛沽桥，这个窝洛沽桥也是木桥。
新华社年7月28日的稿件中，李玉林是这样说的，“这么大灾难，钢筋水泥桥都不结实，木桥柔韧性好，反而没事。唐山当时唯一一座木桥就是阳红桥，见到这个桥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是对的，这座桥没坏。”
详细梳理接受采访的内容，我找出了李玉林提到的地名，按照我的理解，对途经地点按时间顺序排序，于是，路线大体明确了：从唐山矿西门一路向西到韩城镇，跨过还乡河到玉田，再从玉田跨过“冀运河”经蓟县到北京。
对照年的地图和网络搜索，有的地方能找到、有的地方始终没有印记，只有进行实地走访、实地查询才能求证复原进京线路。
李玉林英雄团队走绿色标注路线直奔中南海。
在求证中，还有一个小插曲。我始终找不到“阳红桥”，决定再次前往开滦博物馆和唐山地震博物馆，力图从细节中发现真相。我前往求证时，展区上方的大屏幕正在循环播放李玉林接受采访的视频，他提到了那座还乡河上的木桥——鸦鸿桥。我立刻明白，不是“阳红桥”，而是发音与其相近的鸦鸿桥。另外，查阅历史资料，南北穿过唐山和北京之间的是蓟运河，而不是当时媒体报道的冀运河。
05实地与验证
前段时间，我开着车，带着地图出版社两本年地图册和人民交通出版社年1月出版的《中国高速公路及城乡公路地图全集·超详版》，开始了求证之旅。
开滦唐山矿已成为旧址，在旧址上建成了开滦国家矿山公园，位于唐山市路南区。
开滦国家矿山公园。
从唐山矿西门一路向西，一直是城市道路，新华东道、新华西道，一路驶过，出了市区，进入G唐通线（河北京唐港到北京通州），沿着这条二级公路行驶10公里左右就到了韩城镇，而在年，这条路大概6米宽，从十几个村庄中通过。李玉林曾提到的火辛庄子、刘辛庄子这两个地名，询问沿街店铺和老人，已湮没在历史中，无人知晓。按照年的地图，在韩城镇西，现在的新军屯镇张辛庄村，红色救护车转向西北方向行驶。当时行驶的这段路，现在是S河北省道玉新线。当时横跨还乡河的那座木桥，在原址位置，现在是一座长米的梁式结构的鸦鸿桥大桥。
鸦鸿桥大桥。
过了鸦鸿桥大桥，继续沿S行驶20公里左右就来了玉田县，当时的路线直接从县委大院旁经过，李玉林停车发现这里的通讯也是断的。继续向西，行驶G京哈线大概30公里左右，就是天津境内的蓟运河了，现在横跨在蓟运河上的是溵溜大桥。
溵溜大桥。
过了溵溜大桥1公里左右，从G京哈线向北行驶6公里，就到了蓟州区委大院。当时李玉林一行4人在蓟县县委大院和国家地震局地质大队相遇。后面的路线就很清楚了，沿G京哈线进入北京城，经过建国门，最终到达中南海。
06历史终将铭记
在求证中查阅资料，几个细节让我印象深刻：一是汽车兵最基本的要求，对行车路线熟记于心、对行驶计划考虑周全、在关键时刻随机应变，最终他凭借过硬的素质带领团队第一时间安全到达北京。二是识图绘图能力，在向国家领导人汇报震区情况时，一张震后的唐山地图在这时显得非常重要。李玉林在总理会议桌上一张1.5平方米的大白纸上，迅速绘制了一张唐山市区草图，标注了铁路、公路、机场以及党政机关所在地和重要路口的位置。
李玉林的荣誉证书。
这辆红色的矿山救护车，也值得好好说说，在唐山地震博物馆的复原场景中，救护车车头两侧的格栅上，南京汽车制造厂的字样十分清晰。经查证，这辆矿山救护车，是成立于年的南京汽车制造厂在其生产的“跃进牌NJ型载重汽车”基础上改装的车型，车上配备的报警器，需要手摇发声。
让我们再次梳理当年的路线：唐山矿西门（现开滦国家矿山公园西门）—新华街（现新华东道、新华西道）—韩城镇（G唐通线）—新军屯镇张辛庄村（G唐通线转S玉新线）—鸦鸿桥镇（S玉新线）—还乡河“鸦鸿桥”（S玉新线，现鸦鸿桥大桥）—玉田县委大院（S玉新线转G京哈线）—蓟运河“蓟运河桥”（现G京哈线天津蓟州区境内溵溜大桥）—蓟县县委大院（G京哈线北6公里处）—医院附近的工厂门口（G京哈线）—建国门—中南海新华门—国务院接待站。
离开中南海后，他们又前往煤炭部汇报情况，当日16时，这辆矿山救护车踏上了返回唐山的路程。与他们一起返回的，还有自上午开始，从北京发出的一道道救援命令、一条条救灾指令、一个个集结命令……还有北京军区、沈阳军区等各大军区和军兵种的人民子弟兵，以及全国各地矿山救护队、医疗救援队、防疫卫生队、工程技术队，从各地紧急发出的救援物资……7月28日当天，交通部组织多人抵达震区抢修公路，铁道部和铁道兵系统组织多人抵达震区抢修铁路，邮电部组织多人抢修通讯线路，随后10万人民解放军舍生忘死、排险救人，5万医护人员及干部民工救死扶伤、运送物资，全国人民四面八方捐款捐物……
让我们再次记住当年的飞车英雄↘
共产党员、唐山矿工会副主席李玉林
共产党员、唐山矿武装部干事曹国成
共产党员、唐山矿矿山救护队司机崔志亮
共产党员、唐山矿机电科绞车司机袁庆武
当然，还有伴随他们一路的南京汽车制造厂跃进牌车牌号02-红色矿山救护车。
唐山灾区重建后，李玉林一直在唐山矿工作，直至年退休。年，79岁的抗震救灾英雄李玉林在唐山因病去世。
《我的六十年》李玉林著
年7月，习近平总书记在唐山抗震救灾和新唐山建设40年之际，来到河北唐山市调研考察时强调，同自然灾害抗争是人类生存发展的永恒课题。要更加自觉地处理好人和自然的关系，正确处理防灾减灾救灾和经济社会发展的关系，不断从抵御各种自然灾害的实践中总结经验，落实责任、完善体系、整合资源、统筹力量，提高全民防灾抗灾意识，全面提高国家综合防灾减灾救灾能力。总书记的重要指示，既是对多年我国自然灾害应对与处置的深刻总结，更对当前防汛救灾工作具有重要指导意义。
郑宗杰文/供图
作者系中国交通报社特约记者，交通运输部路网监测与应急处置中心副研究员、高级工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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