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伟雄
人都有怀旧的心理,这和我喜欢翻看存封在相册里的那些老照片一样。这些照片里,有我的朋友、同学、邻居。这其中,最让我怀念的是和胡君的合影。当时拍这张照片的时候我们只有十五六岁,脸上写满了年少的青涩,现在整整过去三十多年了,照片早已泛黄。
我与胡君是邻居。胡君家居住在二轻局家属宿舍,一幢灰旧的筒子楼里。我住在四合院里,两家相距两三百米。胡君长我一岁,属狗,戴一幅深度近视眼镜。他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受家庭文化熏陶,他懂得东西很多,我们那一带的小伙伴们都愿意与他接近。胡君的父亲是位非常有造诣的雕塑家,在我所生活的那个小城里,很多标志性的雕塑都是他创作的。受其影响,胡君对美术有着浓厚的兴趣。平日他常带我到附近学校、公园、广场写生,还教我素描、速写之类的知识。一段时间我也迷上了画画,我的速写给美术老师看了,居然还赢得了赞扬。
我们在一起主要是玩。那个年代没有电话手机可以联络,再加上胡君父母对他管教甚严,我不敢明目张胆地跑到他家,于是想出了“吹口哨”来做联络暗号的办法。听到口哨对方加以回应,说明可以安全出来,如果没有回应,说明已被父母监视不能出来。这是我和胡君的约定,没有人知道我们的秘密。
记得第一次,我在胡君楼下,吹了很长一段口哨,也没见胡君出来,我不甘心又跑到他家后窗使劲地吹。
“你找谁?”窗台上探出一位和蔼的中年人,笑眯眯地看着我,他好像知道我心思。
我找……我找……支吾了老半天我也没说出口。
他见我不愿说,又问道:“你叫啥?”
当然不能让陌生人知道我的名字。我忽然想起了同伴之间的绰号,胡君绰号“南瓜”,用我们当地方言叫“卜宁”,那我就叫“葫芦”吧。我嫌“葫芦”不够响亮,随口又大声喊到,我叫“葫芦精”。
“奥,你就是葫芦精呀。”楼上中年人被我逗得笑起来。“我知道你要找谁,你等等我给你去叫。”原来他就是胡君的父亲。
从此以后“葫芦精”的绰号取代了我的名字,而我和胡君之间的联络暗号——“口哨”,也成了双方大人都知晓的秘密。
那个时候玩的地方不多,屋后的南湖成了我们经常活动的地方。南湖,我们管它叫城河,说是湖,其实就是一个大鱼塘。我们在湖边散步,捉螃蟹,钓鱼。
钓鱼是自己做的竹竿,买来鱼线、鱼钩,用蚯蚓当诱饵,运气好的时候能钓到半脸盆鱼。钓鱼需要耐心,沉得住气,可我做不到,经常让鱼儿脱钩跑掉,这个时候,胡君会把他钓的鱼大方地分我一半。拿回家后,母亲把它们解剖干净,放上红辣椒,放上紫苏,一会儿,一大盘香喷喷的红烧鱼端上餐桌,那味道别提有多鲜美了。在那个物质不丰裕的年代,吃鱼成了我最大的美食享受。
当然钓鱼没有捉鱼来的干脆。每当天气闷热时,成群的鱼就会从湖底冒出水面,黑压压的一片,我们管这种现象叫翻塘,这个时候捉鱼成了轻而易举的事,我们用勺子,甚至用脸盆去舀。当然这湖里的鱼是靠人工养殖起来的,不能乱捉,如果被管理员发现要挨罚。
我们捉了鱼总是很少拿回家,捉了放,放了捉,纯粹是为了好玩。不过因为捉鱼,我和胡君还是闯了祸。
那是一个春日,我和胡君到湖边装了一罐鱼苗,准备带回去饲养。学校开设了自然课,老师要我们多观察动植物的生长。没想到我们的一举一动,都被远处的鱼塘管理员看在眼里,他飞快地跑过来想阻止我们,我俩吓得拿起罐子就跑。生性胆小的我慌不择路,跑到了一条死胡同里,被管理员逮个正着。其结果不仅赔了钱,还挨了父亲一顿揍。
为了减轻“罪行”,我当了出卖朋友的“叛徒”,领着鱼塘管理员狼狈地来到胡君家。自然胡君也享受了与我同样的“待遇”。因为这,胡君开始故意躲避我,就是见了面,也不搭理我。孩子的心毕竟是单纯的,后来我们忘记了这段不快,又和好如初了。
暑假是我们最快乐的时光。为了捉知了,我们竟然壮着胆子爬到别人家的院子里。为了吃到牛奶冰砖,我们不怕路途远,跑到离城十里地的化工厂,因为只有大企业才有这样的福利。这其中记忆最深的一次是去采桑葚。不知听谁说,当地部队驻地有大片桑树林,但部队是禁区,一般不让外人进,我们大着胆子,从后山悄悄翻进桑树林。记忆中的那片桑树林真大,一眼望不到头。青的,红的,紫的桑葚块儿,挂在枝头上让人见了眼馋。我们一边摘,一边吃,直到夕阳西下,才发现自己脸上,嘴唇上都染上了紫色印迹。
和胡君在一起,我感觉轻松了许多,那时我的学业并不理想,父母对我做出了各种限制,玩才是最好的解脱。
在即将升入初三那年,传来了胡君要转学去金华读书的消息。我以为这只是个短暂的告别,说不定过个一两年还会回来。直到有一天胡君忧伤地对我说,他要随父母长期定居金华,我们再也不能一起玩了。看着胡君忧伤的眼神,我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在分别之际,我们俩到照相馆拍了一张合影。这张合影成了我对胡君的思念。十多年后,海南主办的《现代青年》杂志有个老照片征文,我就是根据这张照片,回忆了我和胡君的故事。后来文章、照片一起在杂志上发表出来了。
胡君到了金华后也许是学业紧张,只在元旦时给我寄来了一张贺年卡,地址也仓促地忘了留。再后来,由于搬家的缘故,他留下的只字片语也不见了。
胡君走了以后,日子黯淡了许多。每次路过那幢灰旧的筒子楼时,我照旧会吹起口哨,可是再也听不到胡君的回应了。タ阳下的南湖只有我孤独的身影,再也没人陪我一起钓鱼,打水漂,玩游戏。几年以后,我也搬离了这个地方,再几年以后,随着旧城改造,当初的房子已夷为平地,成为公园和农贸市场了。
物是人非事事休。几十年来,我好几次天真的设想,希望有一天在茫茫人海中能遇到胡君,告诉他当初那个懵懂的玩伴已成了名教师,那条叫南湖的鱼塘早已変了样,四周筑起栏杆,植起花木,成了碧波荡漾的古衢一景了。这一切变化他知道吗?
静静的夜晚,翻着被岁月泛黄的照片,很想问一声:老朋友,你好吗?
作者简介:陈伟雄,中国民主促进会成员、高校教师,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曾出版有《灵魂的风景》《艺术人生》《心存感激》等,作品收藏于北京大学、清华大学、香港中文大学图书馆。
本文为钱江晚报原创作品,未经许可,禁止转载、复制、摘编、改写及进行网络传播等一切作品版权使用行为,否则本报将循司法途径追究侵权人的法律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