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新干线
主编寄语
且读书,你就是活了两世;
且写作,你就是活了三世。
作者简介
刘世芬,笔名水云媒,祖籍河北沧州,现居石家庄,党校教职,专栏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石家庄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作品散见于《中国作家》《解放日报》《文学自由谈》《散文》《今晚报》《读者》《新民晚报》等多种报刊,著有散文随笔集《看不够的红楼梦,品不完的众人生》《潮来天地青》《醉杭州最江南》等。多篇作品入选全国各类文学选本、年选、排行榜、教材读本,并被应用于中高考试题。
文学天地
欧美文学中的决斗
刘世芬
曾有读者质疑《三个火枪手》这个书名:不是四个吗?我虽不是沿着这个思路,却也萌生过为它改名的冲动:改为《决斗》。
整部书一刻也没离开决斗,书中诸人像极了车田正美画笔下的圣斗士:少年勇士达达尼昂怀揣父亲的一张字条,骑一匹长毛瘦马,远赴巴黎,希望在国王火枪队里当一名火枪手。他遇到阿托斯、波托斯和阿拉米斯三名火枪手,四人结成生死与共的知己。
而这“生死与共”的前提则来自一场又一场决斗。那张字条正是父亲写给幼时的一个乡党、从前的邻居特雷维尔。原来,父亲、特雷维尔都是国王路易十三的“发小”,小伙伴们经常玩着玩着就“斗”起来,“占上风”的竟不是路易十三,而是特雷维尔。这家伙简直就是决斗天才,“头一次到巴黎旅行就与别人决斗过五次;从老王过世到储王成年亲政期间,他除了参加打仗和攻城,又与别人决斗过七次;而从当今国王登基到现在,他可能又决斗过上百次!所以,尽管有法令,有谕旨,有禁止决斗的规定,他却当上了火枪队的队长,即国王非常倚重的禁军的首领”。
就在这一群英武善战的骑士中,达达尼昂开启了自己的决斗史。初遇三个火枪手,他们之间有一场关于决斗的对话——
“我就是要与这位先生决斗,”阿托斯指指达达尼昂说道,同时向他欠欠身子。
“我也是要和他决斗。”波托斯说道。
“不过是约定在一点钟。”达达尼昂答道。
“我也一样,也是要和这位先生决斗。”阿拉米斯来到场地上说道。
“不过,那是约定在两点钟。”达达尼昂依然沉着地说道。
“可是,阿托斯,你为什么要和他决斗?”阿拉米斯问道。
“老实讲,我也说不清,他撞痛了我的肩膀。你呢,波托斯?”
“老实讲,我是为了决斗而决斗。”波托斯红着脸答道。
“那么你呢,阿拉米斯?”阿托斯又问道。
“我嘛,决斗是为了神学方面的原因。”
事实如此。决斗,对于他们就像聊一句天,呷一口茶,飞来一片云,赶走一阵雨……这一个个史诗般的人物告诉我们,中世纪法国及欧洲绅士阶层中的决斗是多么司空见惯,那简直是属于一段历史、一个种族的纯真暴力。而作者大仲马岂能脱了决斗的干系?《大仲马传》记载大仲马一生有过十三次决斗,早在四岁那年,刚办完父亲的丧事,大仲马就抱起两支大枪,悄悄爬上楼顶,要同上帝一决高低。当母亲责骂时他回答说:“我要到天国去,我要和上帝决斗,要把上帝干掉……因为上帝杀死了我爸爸!”
大仲马与雨果同龄,但雨果不像大仲马那样恣意放纵,而是宽容、大度,也雍容世事。有一次大仲马与雨果吵架后不久要与人决斗,他却毫不犹豫地向雨果求援:“维克多,不管我们现在关系如何,希望你不至于拒绝我对你的请求: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个贱小子,对我进行人身侮辱……”(决斗双方必须有助手和见证人)。
大仲马还把决斗基因精准地传给小仲马,在他眼中,小仲马“除了具有用之不竭的精力,还能跳上马背,挥舞刀剑、步枪和手枪”,“他时时刻刻准备像瓦莱尔(莫里哀《悭吝人》中的人物)那样偷我的钱匣,他又时时刻刻准备像西德(西班牙英雄)那样为我战斗……”。
就这样,《三个火枪手》为我们撕开这一角决斗的天幕,又进一步统领起法国文学中决斗的异彩纷呈。大仲马的另一部巨著《基督山伯爵》也有足够的决斗戏份。这部书的起始背景是拿破仑被困厄尔巴岛。拿破仑本人恰恰就是一名决斗能手,那时他的忠实信徒们守在马赛,每天斗殴滋事,引得上流社会常常闹决斗。
书中的第一次决斗发生在基督山伯爵与仇人费尔南的儿子阿尔贝之间:阿尔贝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认为基督山伯爵陷害他的父亲,“不论在全世界哪一个国家里,这样的一次侮辱必然会引起一场你死我活的决斗”,决斗就在歌剧院里被确认。然而,伯爵的昔日恋人、阿尔贝的母亲美塞苔丝告诉了儿子真相,阿尔贝真诚地向伯爵道歉:“不是法国上校费尔南出卖亚尼纳总督这件事,而是渔夫费尔南出卖伯爵您……您有权利向我父复仇,而我,他的儿子,现在感谢您没有用更狠毒的手段。”于是决斗取消。
第90章的标题干脆就叫“决斗”。费尔南被揭穿后去基督山伯爵府,提出决斗:如军人般,不要助手,像在战场上相遇的仇人一般,不死不休。伯爵同意了,但当基督山伯爵换上水手服出现在费尔南面前,他认出此人就是被自己陷害蹲了14年监狱并且已经“死亡”的情敌埃德蒙,惊得失魂落魄,当场逃出伯爵府,回到家中拔枪自杀。
为了向检察官维尔福复仇,基督山伯爵“虚拟”了多次决斗,并让自己在“布沙尼神甫”和“威玛勋爵”之间来回变幻。他向维尔福把自己说成一个“到处决斗,到处闹桃色事件”的“威玛勋爵”,并与“古巴玛勋爵”已经“决斗过三次”,“第一次用手枪,第二次用剑,第三次用双手长剑”。阴险狡诈的维尔福关心的是决斗结果,伯爵告诉他,“第一次,他打断了我的胳膊。第二次,他刺伤了我的胸部。第三次,他给我留下了这个伤疤”,伯爵“特意”翻开衬衫领子,露出一处伤疤,“疤痕还是鲜红的,证明这是一个新伤”。
大仲马的伟大还在于,他让满腔复仇怒火的基督山伯爵表明了对待决斗的态度——“啊,决斗!”“凭良心说,当你的目的是报复时,用这种方法来达到人的目的未免太轻松啦!”“请了解我,我会为一件小事而决斗,譬如说,为了一次侮辱,为了一记耳光,而且很愿意决斗……但要报复一种迟缓的,深切的,永久的痛苦,假如可能的话,我却要以同样的痛苦来回报,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原著中展现的其实是两场“未遂”的决斗,而电影版《基督山伯爵》为了增强视觉效果,则让基督山伯爵与费尔南进行了一场真正的决斗。
看上去,在决斗这件事上,欧美人似乎“傻”到极致,令人怀疑是否还处于大猩猩为求偶单挑的阶段。这种民族与地域的血缘传承又让他们时时保持一种骑士风度,为了尊严与名誉立即决斗,显得单纯可爱,连罗曼·罗兰笔下“傻乎乎”的“约翰·克利斯朵夫”也曾为保护朋友不惜做了决斗的无名英雄。在好友的弟弟奥里维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克利斯朵夫“为了奥里维决斗”顿觉“神圣无比”。他和决斗对手吕西安“发了两颗当然毫无结果的子弹”,鲁莽的克利斯朵夫甚至丢下武器向吕西安“直扑过去”,要用拳头继续决斗。而这一切“奥里维一点都不知道”,只奇怪为什么克利斯朵夫对他那么温柔。第二天他才从报纸上知道克利斯朵夫决斗的事。多次逼问原因,克利斯朵夫才笑着回答,“为了你呀”。
《红与黑》中的德·莱那先生为一封信就可以下决心与收容所长、他的老对头瓦勒诺先生决斗;那个卑微多疑的小于连更是处处决斗。进神学院前,在咖啡馆里,只因漂亮女招待阿芒达的情夫看于连一眼,他们就决定决斗了,“刚到贝藏松就决斗,教士的职业算完了”,但他又想“管它呢,日后不会有人说我放过了一个无礼之徒”;来到巴黎的德·拉莫尔府之后,于连在街头、咖啡馆遭遇了与在贝藏松相似的境遇,多次激起决斗的欲望。在与年轻的外交官博瓦西先生决斗前,于连的黑衣服被做了丰富联想,“一大早就穿这件黑衣服!……大概是为了更好地躲避子弹吧”。于连在决斗中胳膊中弹,只用“醮上烧酒的手帕”包扎一下,而与之决斗的年轻外交官刚刚剑拔弩张,瞬间又握手言欢。
《漂亮朋友》中的那场决斗,让我们恍然:法国人竟是这样解决纠纷的!《笔杆报》记者路易·朗格勒蒙每天恶意中伤《法兰西生活报》社会新闻栏负责人乔治·杜洛瓦,大名鼎鼎的专栏作家、喜爱决斗的雅克·里瓦尔当即为他们确定了决斗:“这个朗格勒蒙,办事倒还痛快。我们提出的条件,他全部接受:双方距离为二十五步,听到口令后才举起枪来各射一发子弹,而不是先举起枪,听到口令后由上往下移动。这样打要准得多。”
杜洛瓦对决斗的心情则复杂得多,“这个时候,我可不能装熊”。可是一旦临近,吓得几乎晕倒过去。他甚至给乡下的父母写信:“亲爱的父亲,亲爱的母亲:天一亮,我就要去同一个人决斗,我可能会……”他的心突突跳着,“明天这时候,我也许已不在人世了”。他一遍遍想象自己死后“直挺挺地躺在那里,身上盖着他刚才掀去的被子”,当听到敲门声,“差一点仰面倒了下去”。但即使如此也“决不示弱”。甚至在去郊外决斗场的路上他期待翻车,“啊,要是忽然翻了车,他摔断一条腿,该有多好!”
这场决斗之后竟要双方决斗的证人“草拟现场报告”,而决斗也使杜洛瓦成为一个绝世英雄,报社老板瓦尔特称他“好样的,好样的,你为《法兰西生活报》立了大功,真是好样的!”决斗为他升职,一夜之间成了《法兰西生活报》少数几位领头的专栏编辑之一,并使他的情妇德·马莱尔夫人更加爱他。
一张照片,普京身穿柔道服装,扬起拳头做攻击的姿势,不由得令人想起那个曾经盛行决斗的民族。而“抱摔普京”一词则大有决斗死灰复燃的意味,更令人想起他们“普家”那个普希金。
普希金本人的决斗史以及他在《叶夫根尼·奥涅金》中渲染的决斗,使我甚至把欧罗巴人当成决斗鼻祖。众所周知,大才子普希金本人在现实的决斗中丧命。这个风流美男子本来不想拥有“合法的妻子”,但在被沙皇尼古拉一世召回莫斯科不久,邂逅了一位美貌绝伦年仅16岁的姑娘——娜塔丽亚,就是《叶夫根尼·奥涅金》中的塔吉亚娜的美丽形象了:古典的端庄,忧郁的俏丽,深邃的目光像在凝思,轻盈的步声如同唇边的叹息。可是当他们结婚才发现,这样一个绝世尤物岂能少了献媚者,连尼古拉一世也对她垂涎已久!年初,为了捍卫自己的人格尊严和纯洁的爱情,普希金决定与一位纠缠妻子的纨绔子弟决斗,而在这次决斗中,倒下的却是普希金自己。
《叶夫根尼·奥涅金》中的奥涅金与连斯基二人都是决斗高手,他们把决斗看得“又痛快,又高贵”,奥涅金的利己主义在决斗上表现得特别鲜明,最后他杀死连斯基,在良心的谴责下选择了四处游荡。
苏俄文学中的决斗大多发生在军中。《复活》里的几个军官在圣彼得堡的饭店吃饭时照例喝了许多酒,一句不合,与另一兵团的士兵卡敏斯基引发决斗,卡敏斯基腹部中弹,两小时后就死了。凶手和两个副手都被捕,但“关了两星期禁闭又都获得释放了”。卡敏斯基是个独生子,母亲伤心欲绝。但皇帝怜悯犯罪的军人,不予追究。而聂赫留朵夫姨妈的儿子为那军人辩护:身为军人必须这样做。姨妈家的餐桌“泄露”了当时人们对决斗的看法:母亲们都指责那个打死人的军官,而男人则给予理解。聂赫留朵夫自己当过军官,也能理解当时的军官行为。他还情不自禁地比较了杀人的军官和监狱里那个因殴斗误伤人命而被判苦役的漂亮青年农民,两人都因醉酒而打死人,结果却完全不同,青年农民就此抛下妻儿,离开亲友,戴上脚镣,剃了阴阳头,去服苦役;而那个军官却坐在漂亮的禁闭室里,吃着上等伙食,喝着上等美酒,看看书,而且早晚一定会获得释放,又可以像原来那样过活,甚至还可能因此扬名,更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