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扯猪草
那一年,我十二岁,在村小六年级。我的成绩算不错,老师说加把劲,能考上条件更好的镇中学。
那一天,我顶着一头一脸的汗跑进家门,书包还没放下,娘就递过来一个竹篮:“去扯一篮子猪草回来,再吃饭。”
“娘,我还有好多作业呢。”我急了。
娘看看怀里睡得正香的小弟,说:“你弟生病了,娘走不开。去吧,卖了猪,就有钱给你交学费。”
小弟的脸通红,看着都让人心疼。我舀一瓢水,胡乱擦擦红布似的脸,提起篮子出了门。家里穷,爹娘没有让我像其他女孩子一样辍学,我已经很知足了。
柳树低着头纹丝不动,蝉躲在柳树上拼命叫唤,泥巴地晒得泛起白光。我一路走,一路寻找猪爱吃的鹅肠草、车前草、马齿笕、灰灰菜……猪草也耷拉着脑袋,趴在地上。地被太远晒得发硬,扯上去手指生疼。我只好找一块靠近山脚、有点阴凉的菜地,蹲下身不停地扯。不一会儿,手指发麻了,竹篮渐渐冒了尖。
不远处的黄瓜地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直起腰,看到美菊姑姑从黄瓜叶子中间走出来,肩上还挑着两竹筐嫩黄瓜。美菊姑姑住在山的那一边,种了几块地的黄瓜、豆角。
“姑姑——”我亲昵地向姑姑打招呼。
姑姑看到我,问:“怎么不上学?在这扯猪草?”
“上学哩,回来得早,扯满一篮就回。”
姑姑说:“来,吃根黄瓜解解渴。”从筐里拿出几根黄瓜,塞到我手里。
我谢过姑姑,拿起一根在衣服上蹭去细刺,“咔吱、咔吱”吃了起来,剩下的放进竹篮里。
姑姑在山路上渐行渐远。我又扯了一会儿,看看天色,挎起篮子回家。
村口,大嘴五婶正端着饭碗,在村边一棵大樟树下,和围聚一起的几个妇女高声大气地说着什么。
我挎着篮子走过樟树,五婶站起来,走到我身边,说:“凤妹子,手脚蛮快啊,扯了这么一大篮。”边说边伸手往我的篮子里扒拉,她扒拉出那几根黄瓜,朝妇女们挤了挤眼。
我涨红了脸,从五婶手里抢过黄瓜:“你干嘛呀,这是美菊姑姑给的。”
“美菊给的?”五婶问得别有用意。
我不想理她,这些妇女,无聊的时候常常喜欢拿小孩子逗乐。我挎起篮子就走,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以后,我地里的猪草你别去扯了。”五婶的声音从背后钻进进我的耳朵。
“我家的猪草也自己扯。”别的妇女也附和着。
背后的嘀咕声,就像一根根刺,扎得我背疼、心疼。我跑回家,看到娘,丢下竹篮,嚎啕大哭起来。
我抽噎着向娘说了五婶和黄瓜的事。娘听了,丢下手中的锅铲,像一头母狼冲到樟树下,妇女们在娘的骂声中各自讪讪地回了家。
晚上,爹娘房里的灯,很晚都没有熄。
几天后,爹带着我来到县城当小学校长的舅爷爷家。我坐在舅爷爷的书桌前,做舅爷爷买的复习资料,听他讲解各种难题。
两个月后,我考上了县一中初中班。后来,我上重点高中,上省城重点大学,又考上了公务员。
二十多年后,我回去参加侄女的高考升学宴。我陪娘去地里摘菜,看到五婶正佝偻着腰在太阳下除草。旁边,一个小女孩提着篮子在扯猪草。
娘叹口气:“这五婶子,一辈子精明、要强,老了可怜了。儿子得病走了,媳妇改嫁,孙女七八岁了也不让孩子上学。”
“为什么?”我问。
“村小并到乡里,路远,校车接送一年上千,她舍不得。”娘说。
我看着孩子,从身上掏出了准备给侄女的元礼金,说:“娘,以后,我想负担这孩子的学杂费,这孩子,不能扯一辈子猪草啊。”
娘叹口气:“你这孩子。”她摇摇头,半晌,又点点头。
我知道,娘也没忘记,那一年,我为扯猪草流过的泪。
作者简介:伍月凤,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湖南省作协会员。作品散见《小说月报》,《小小说月刊》,《微型小说选刊》,《今晚报》,《新民晚报》《羊城晚报》等报刊杂志,有小说、散文入选选集或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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