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角
文/夏洪
社区的小花园里每到周三上午就有一群大叔大妈聚在一起替儿女相对象。王妈妈的儿子28岁了还是条单身狗,为此,她也偶尔来逛一圈。王妈妈的老伴不久前过世。当年他们两人经人介绍认识时都已过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年岁,但那时谁也没心思去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只因条件对等,看着还算顺眼,为了搭伙过日子。便匆匆筹办了婚事,第二年也便有了这个儿子。几十年过去,儿子也到了该娶妻生子的年纪,为此老伴临终闭不上眼,为这事托付王妈妈。如今两年过去了,虽然儿子也见过一、两个女朋友,但最终都无缘,看着仍然独来独往的儿子,王妈妈觉着愧对“老头子”。在她的眼里,老伴算不上一表人才,工作、收入也都稀松。但他却是个捂脚板的热宝男。譬如王妈妈爱吃虾,他会跑遍周围市场,如数家珍地说出居家附近哪个摊上的铁皮虾新鲜,哪个市场的斑节虾个大皮薄,哪个超市的冷鲜虾仁肉多冰少。老伴在的时候她没觉着这有多么重要,甚至有时会嫌他“娘”嫌他“嘴碎”。但他的突然离世却使王妈妈一时六神无主。如今屋里的犄角旮旯,她随处都能找到老伴留下的痕迹,他的气息似乎还在床头柜角间流动,他的碎嘴子声也常在深夜和清晨萦绕在耳边。王妈妈因此失眠,因此焦虑,常陷入无着无落的惶恐和寂寞中,那种感觉是蚀骨剜心的,只有儿子在身边的时候才会稍稍好一些。
今天,儿子回来早,王妈妈煎炒烹炸忙乎了一下午。儿子长得比他爸爸高大,而且从小学习成绩优异,大学毕业后又幸运的被一家不错的企业聘用。但长大了的儿子却再也不是那个曾经依偎在她怀里的小馋猫了。如今儿子工作繁忙,业余还自费补习外语。但让王妈妈看不惯的是他虽然钱挣得不少,但“造”起来也让人眼晕。譬如为了观摩一场马拉松,他会连夜在手机上订“飞的”到上海,住一夜酒店又飞回来上班。老伴走了之后,儿子每年休假都会拉着王妈妈去旅游,星期日也常带她去外面吃美食,每次都把王妈妈吃的心惊肉跳。但最让王妈妈着急的是,老伴去世后找女朋友的事他却闭口不谈了,有七姑八姨的上门说亲,也有意回避。王妈妈不禁忧心仲仲,她忧的不仅仅是老伴的托付,更是希望家里人丁兴旺,身边有儿子儿媳相伴,再添一个小宝宝在眼前啼哭、卖萌、撒娇、尿床。这个缺少人气的家从此会热闹起来。她的寂寞也就烟消云散了。吃饭的时候,她打开一瓶啤酒,委婉地问儿子;“最近个人的事有眉目了吗?”儿子头也不抬,一脸的不耐烦:“妈,你又来了。”起开的酒瓶盖落下砸在了王妈妈的脚面上。她心里不高兴,嘟囔道;“工作再忙也不能耽误自己的终身大事啊”儿子也不高兴了,推开酒杯说道:“妈,还让我吃饭吗?”
王妈妈不再说话了,但她的心里实在憋屈,这顿饭也吃得味同嚼蜡。
纠结半夜,王妈妈想不明白自己的儿子这么优秀,怎么就没有姑娘主动追求呢?第二天是星期三,一早起来她便去了社区的小花园。但原本熙熙攘攘的公园里却异常清冷。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自从相亲的人群在这里聚集后,附近的居民就怨声不断。因为扰民,最后街道干部把他们哄到小区外面的一个角落里。王妈妈又来到这里,只见那些白发苍苍的大叔,满脸焦虑的大妈。都把自家孩子的情况、征婚条件写在纸牌上,或举在手里,或挂在胸前,或干脆铺在地上,每个人都瞪大一双搜索引擎般的眼睛,审视着从面前走过的同龄人。仿佛要从父辈身上搜寻到下一代的遗传密码。王妈妈转了一圈,最终向一位曾在小花园里有过一面之交,看上去五官端正,举止有礼的先生打探是为谁相亲。对方告诉她是为女儿,今年二十六了,硕士学历,在一所学校里工作。看这先生的面相、举止。王妈妈觉着她的女儿应该也不错。于是她把儿子的情况大概介绍了一下。但这一介绍却引来了为女儿征婚的七、八位家长,有的还要留下联系方式,大家都说王妈妈儿子的条件不错,想私下接触一下。但王妈妈还是坚持和这位先生交流。聊过才知道,先生姓周,老伴已过世三年,生前也有过托付。他的女儿从照片上看长得也蛮清秀。周先生是瞒着女儿出来相亲的。两人相互沟通一番,都觉着对方家庭不错,两个孩子也很般配,便约好回去先和孩子说说,再商定见面的日子。离开这里时,王妈妈心中欢喜,她喘了一口大气,今天终于证明,儿子本是那架高抢眼的金瓜,而不是埋在地下没人料理的土豆。回家路上她想着要给儿子一个惊喜,有那么多姑娘家长搭上了他,这里面难道就找不出一个亲家?而王妈妈看好的自然是那位周先生,越想她越是满心喜悦,步履匆匆,小声哼唱起了“山上的山花儿开呀,我才到山上来……”
那天,很晚了儿子才回来,她接过儿子手上的皮包,为他递上一杯温水,待收拾停当坐下来后,她把白天的事述说一遍。没想到,儿子却变了脸:“妈,我的事我自己搞定,你为什么偏去那个地方,就算那里能摘朵金枝玉叶我也不见!”
“哪来的金枝玉叶,去的都是我这样没根没叶地平头百姓,都是被儿女逼急了眼,才象欠了你们的一样厚着老脸跑那去扎堆张啰,你以为我愿去?”王妈妈说着,心也瞬间从热窑掉进了冰窖里。
儿子不说话了,转头去翻看一本外文书。
连着几天吃不香、睡不稳,终于熬到周三。王妈妈在老地方见到了周先生。她不知从何说起,又怕站在那尴尬,便小声问道;“和闺女说了?”周先生吭哧了半天才回答;“说了”随后无语。过了一会儿,王妈妈耐不住,便似漫不经心地又问:“闺女是怎么说的”周先生长长地叹口气:“老姐姐。别怪我,该说的我都说了,这孩子却说她的事不用我管”王妈妈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眼前一阵模糊,不由的想起儿子,想起自己的焦虑和那天儿子说话的语气,想起老伴撒手而去后孤独寂寞的日子,不由的喉咙泛酸、心生悲戚。
“孩子大了。想自己的事自己主。”周先生情不由衷地说了一句,言语中充满无奈。这话更加刺痛了王妈妈,心中的酸楚化作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周先生见状马上说:“嗨,老姐姐你要想开了,咱们只能尽责而已”说着,把一沓纸巾递给了王妈妈。接过柔软的纸巾,掩住脸上的皱纹,揩去了眼角的泪,王妈妈的心才渐渐平复了下来。
几天以后,是儿子的生日,儿子说今年不请别人了,只想和妈妈一起过,不由分说便拉着王妈妈去了一家当地有名的酒店。雅间里此刻烛光摇曳,鲜花盛开。儿子切开了一个心形的大蛋糕,把其中一块捧到了王妈妈的面前。儿子说今天虽是自己的生日却首先要感谢妈妈的养育之恩。王妈妈迫不得已地装着高兴,其实却没有胃口,虽然雅间里的枝形吊灯光灿亮眼,烛光又把儿子衬托的明眸皓齿,面如朗玉,但她还是觉着这里的氛围虚头巴脑,儿子的生日过的形单影只。况且,这顿生日宴如果在家里由她掌勺,饭菜一定更加适口,钱也一准省下不少。但那天儿子却有意哄王妈妈开心,他说:“妈,我知道你为我找女朋友的事着急、操心。但你眼下更要关心自己的老年幸福。因为我年轻,不会向你们老人一样,我们有自己的追求,要找自己的真爱。而且,大城市的生活成本这么高,还要多挣些钱才能保证未来的生活品质。我已向公司申请,去国外工作一段时间……”王妈妈的头“轰”的一下大了。那一晚,虽然灯影与烛光交织,花朵在音乐里绽放,醇美的红酒和精美的餐食吊人胃口。但王妈妈却不以为然,刚才儿子的一番话把她的脑袋塞得满满的,她仿佛又看到了儿子小时的模样,想起他依偎在自己怀里时那付乖顺的样子。而一想老头子的嘱托,她的心不由的颤栗,看着单身儿子,她的眼前又浮现出那个相亲角。
一年过去了,春天里,一架银色的空客飞过这座城市的上空,儿子坐在舷窗前朓望葱郁的大地。王妈妈最终没有阻拦住他,由他去了一个未知的世界工作两年。经历了焦虑、心痛、怨懑和惜别之情后,王妈妈却释然了,她还常常去相亲角,有人曾看到她和周先生在那附近徘徊……
作者简介:
夏洪,64岁,曾任天津某企业董事长、总经理。天津市作家协会会员。上世纪九十年代曾在《商业文学》《天津文学》《城市人》《中国商报》《北京青年报》《工人日报》《天津日报》《今晚报》《天津青年报》等报刊发表大量小说、散文、随笔等,多次获省部级文学奖项。近年来,专注于老年人的家庭,情感、养生等话题,在《中老年时报》及相关刊物发表过人物专访、随笔、小说等作品,并多次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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