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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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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

文/海波

那所学校是九十年代乡镇的一所学校,可是学校却是县直单位,因为有高中,一个乡镇的学校,有初中,也有高中,本身就是一个特例,历史的原因已不可追溯,或者无需去追溯。因为太多的意义不在它本身。

而在于那里发生了很多人生的故事。

那一年,他考到这所学校的初中,开始住宿的生活,村里人都是以孩子能考上这所学校的初中为骄傲的,因为算是当时的明星学校,每年都有几十人从这所学校毕业,考上一所中专学校,然后会拥有一个“铁饭碗”的概念,国家会包分配。

而他考上这所学校,是个例外,因为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想不到那么多。他考上这所学校,是一种逼迫。

来自母亲的逼迫。

因为十岁那年,烧砖窑的父亲死了,砖窑在半夜里崩塌,醉酒守窑的父亲第二天被扒出来时,只剩一堆烧焦的骸骨。

母亲第二年改嫁了,拖着他进入一个陌生的新家,继父是一个拄着拐杖的跛子,小儿麻痹后遗症的结果,四十岁经媒人介绍迎娶了母亲,包括他。

继父沉默寡言,脾气暴躁,每天都是一身的酒气。他跟母亲过来的第一个月尾,他就挨了打。

原因是他偷吃了他的下酒菜,那只他只敢啃了一半的猪蹄,连同盘子一同扔到他的脸上,额头上砸出一个红肿的大包,他紧紧地贴着墙角的木柜,眼神直直地惶恐,随时准备着迎接来自继父的第二轮攻击……

母亲从田里干活儿回来了,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便什么也没有说了。

那个夜晚出奇地长,他一点睡意也没有,母亲也没有。母亲从炕席底下,掏出一个布包,拿出一张大团结骑车十几里到镇上的熟食铺买回了两只猪蹄,恭恭敬敬地摆到继父喝酒的菜盘子里。然后默默无声地去喂牛,去扫院子,顺便把牛圈也借着月光出净了。

继父已喝醉,骂了一阵,睡去了。

坐在墙根儿下的他,站起身来,往院门口走。

母亲跟过来一把拽住了他,满身的牛粪味儿,“干嘛去!”母亲喝道。

“去姥姥家!”他冷冰冰地回应。

手里依然捏着粪叉的母亲沉默了半响,但拽着他衣袖的手依然没有松开。

在挣脱和拉扯的抗夺中,母亲最后低低地说了句“要去明天去!”

他坐在地上,一言不发,冷冷地抗拒。母亲流泪了,然后起了压抑的啜泣和哽咽。

“你十二了,明年就上初中,好好学,考到镇上的县中去,能住宿,半个月才回来一次。你得争这个气!”母亲泪一半,话一半,表述了她的意见。

他似懂非懂。但从第二天起,母亲对他凶起来。

学校留的作业,做完了,但母亲要求他再做一遍,他很烦。但母亲坚持,他不做,母亲就打,打他的工具,就是笤帚疙瘩,狠狠地打,往屁股上。

母亲后来甚至不知从哪里借来了两本习题集,让他做,每天做两页,做不完,不让吃饭。

母亲骑着车了驮着他去镇上的那所中学考试,中午考完接他的时候,手里提着一兜油条,一边往外掏着给他吃,一边问他考得怎么样。

他接过油条狼吞虎咽,一边吃一边说:“反正都答上了。”

母亲露出浅浅的笑容。母亲已经很久没有笑了,或者说好像是失去了笑的功能,就连真的想笑,也习惯性地压抑。

他还真的考上了。

上学的那天,他按通知的要求,从家里驮了半袋子小麦,因为那是学校录取通知书上写的,半袋子小麦要交到粮站去,换成粮条然后交给学校的伙房。还有一罐头瓶萝卜咸菜,母亲腌的。

母亲在宿舍给他铺好床铺,临走的时候,往他兜里塞了几张零钱,然后说了句“能省着花,就省着花”就走了。

他也挺高兴,不用每天回那个令他害怕的家了。

可是半个月下来,他发现自己并不能过得开心,除了老师的严厉,还有同学们的嘲笑,他被嘲笑的原因只有一个,衣服破,吃的差,学习也不怎么样,本来他也是最后一名考进来的。

甚至有同学往他的饭盆里撒尿。

一开始,这些事他都本能的忍了。可是,到最后他发现,忍的结果是,他们更加变本加厉。

他终于爆发了,那一次,他把满盆的尿水狠狠地扣在那个邻铺的嘠杂了头上,很快,他被打肿了眼睛,流了鼻血,当然那个混蛋的脸也被他打花了。

家长都被叫来了,母亲急得哭,一边哭一边打,只要求学校把他留下。

留下是留下了,他被换了铺位,宿舍里最阴暗的角落,教室里的座位也调了了最后一排,紧挨着后墙的黑板,经常蹭得一身粉笔灰。

他比以前更沉默了,也更抵触了,课不想听,就睡觉,作业不想做就不做,大不了挨站或一顿打,他也早习惯了。

没有人再欺负他了,但人们都躲着他,也没人跟他说话。

他不在乎,他甚至有时候觉得挺享受这种孤独与自由。别人听课,回答问题,做作业,他就趴在那个角落里睡觉,下了课,别人去玩了,他也去玩,当然只是他一个人。他常常坐在篮球架下,或者躺在学校围墙的角落发呆,嘴里衔着一片树叶或者一个草根,像一个自由的国王,又像是一个可怜的乞丐。

冬天,已经很冷了,他身上还穿着只穿着秋衣,其实他没感觉到有多冷,他只是对一切都冷眼旁观,好像身边的世界不是属于他的,也与他无关。那天的傍晚,是食堂打饭的时间,可是他没有去。

因为他已经没有饭票了,本来是从家里带粮食,换粮条,交伙房,就可以有份饭,但也有交粮票的同学,有粮票的,可以零用,学校有一个机动饭口,可以买到诸如菜包子什么之类的高档饭食,那个月,他吃份饭吃够了,想尝尝机动饭口的高档饭,于是拿自己的粮条跟一个同学换了粮票,当然是折半换的,结果,他只吃了十天就吃完了。接下来的五天,怎么过,他没计划。

他想告假回家,可是回到家不知道该给家里怎么说,母亲也已经一天比一天不爱说话了,也一天比一天瘦了,刚刚四十岁的年纪,头发又花白了一半。

他已经有两顿没吃饭了,目光开始有些呆滞,他只能懒懒地躲在那里,课也不准备去上了,他想睡着,睡着了,也许就不饿了。

他真的睡着了。

不知什么时候,他听到有个声音在喊他,“喂,喂,喂……”

他睁开惺忪的眼睛,看清了是几个高个子的女生,他认出了她们是高中部的学生,其中一个扎着双辫的女生问他“你怎么躺这里了?”

她大概是看出他饿了,竟从兜里掏出一个馒头丢给他说:“我们饭量小,没吃了,这个给你吧。”然后,就跟另外的两个女生走了。

等那几个女生走后,他一通狼吞虎咽,从来没有想到学校的馒头竟然这么好吃。

第二天,早上与中午,他照样是没有吃饭,傍晚,他照样是躺在那个墙角,依然像一个乞丐。

神奇的是,那几个女生又出现了,竟然还是那个扎着双辫的女生又入丢给他一个馒头。

另外两个女生窃窃私语“没想到,咱们学校还有乞丐了。”

他有些脸红,但极力地压抑着自己没表现出来。

第三天,他不仅得到了一个馒头,还得到了一包咸菜,萝卜咸菜,跟他母亲腌的味道差不多。

其实,他已经不需要这个馒头了,他的肚子早已填饱了。

怎么填饱的,那是个意外的发现。

他跳墙头出去了,墙头的另一面还是墙,但那面墙后面是粮库,就是他每次从家里驮了麦子去换粮条的那个粮库。游荡的他,意外地发现,粮库的墙底有一个破洞,破洞下面竟有些零星的黄豆与花生。他想了想,终于明白了。

于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那个破洞扒大了,扒到他能钻进去。

结果,他就从粮库里弄出了装满衣兜的花生。

那些花生,让他吃饱了,他感谢那些什么不知名的动物帮他开辟了这样一条道路,尽管他有些羞怯,觉得和那些动物们一样,但“一样就一样,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一次次地从那里钻进去,又一次次地从那里钻出来。饿不着了。

但他还是喜欢躺在墙角,装一个没饭吃的乞丐,等那个姐姐来,等那个也许已不再需要的馒头。

但他还是喜欢等,他竟然莫名地觉得那是一种幸福。

他早已偷偷地跟踪并知道了那个姐姐是高几的,哪个班的。

放假了,也又开学了,粮条交了,但他还是坚持去躺到墙角装一个乞丐。当然,也会时不时跳墙头出去,钻另外一面墙的洞,弄回点花生来。

而那位姐姐给他的那些馒头,一直被他珍藏在书包里,直到再放假的时候,都裂了纹,长了绿毛……

可是,他却真的舍不得扔掉。

眼看就要放年假了,他想也为姐姐准备点什么礼物,感谢他。

他准备了一大包花生。

而在这期间,姐姐除了给他馒头、咸菜,还给了他一支笔,几个本,最后还给了他一小袋洗头膏,让他去洗洗头,说太脏了,像鸟窝。他不好意思地笑了……

可是,头还没来得及洗。他就被抓了。

粮库的人,派出所的人,还有班主任,学生处主任,都在校长的屋里。

派出所虽然没把他带走,但学校开了警示教育大会,他像个罪犯一样站在台上,低着头,其实这一切他都不怕,他只怕台下那一道他不想看到,也不敢看到的目光,他很清楚高二(3)班队伍的位置。他觉得那里就像是刀山火海,或者万丈深渊,或者什么也不需要,只须那一道目光,就能将他吞没……

学校没说开除他,但他半个月后还是转学了。

姥姥把他接走的,去了邻县的另外一个乡镇,上初三。

他还是沉默,还是不说话,还是被欺负,但他怀里抱着的始终是书本和作业。

那一年中考,他考了所在学校的那届毕业生的第一名,县里第五名,他被省里的一所邮电学校录取。

后来,他工作,他当了所长,后来又当了局长,母亲也接到市区了,可他还是坚持每年回乡一次。他不好意思去乡镇上那所学校,但他每次都要绕道从那里经过,停下车,隔着车窗向外望一阵……

他想过千万次要打听那个姐姐,但他后悔当初没有打听她的名字,只在心里记下一个:姐姐。

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北省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畅销书作家,出版《每一场遇见,都不是为了说再见》,《我会好好的,在你的全世界》,《愿把余生活成诗》。目前已发表作品百余万字,中、高考现代文阅读热点作家,多篇作品入选中考试卷,高考模拟试卷,各类教辅用书。作品见于《小说选刊》《北京文学》《椰城》《短篇小说》《读者》《意林》《今晚报》《燕赵都市报》等主流期刊报纸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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