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尼埃病论坛

注册

 

发新话题 回复该主题

大庆小说年第54期总第11 [复制链接]

1#
北京治疗白癜风哪里安全         http://m.39.net/pf/bdfyy/bjzkbdfyy/

刊头题字:满文斗

作者简介:张亚秋,公务员,民进会员。黑龙江省作协会员,诗人,西部散文学会会员。其散文、诗歌、小说作品发表于《中国税务报》《解放*报》《今晚报》《山西日报》《星星诗刊》《千高原》《西部散文选刊》《中国诗歌在线》《东京文学》《小小说月刊》《瀚海潮》《雪花》等报刊杂志。

锁子

张亚秋

锁子是我十舅爷的独苗。

十舅爷姓殷,字勤,破落的满族后裔,是我奶奶的最小堂弟。十舅爷娶了村花女人宝鬟,结婚十五年之后,村花舅奶才“开怀”生了一个宝贝儿子。舅奶按族谱给孩子取了个大名殷实。十舅爷在城里最好的银匠那里打了个纯银长命锁,挂在儿子脖子上。于是,这个一辈子都没有几个人想起大名的小男人就被大家自然而然叫了“锁子”。

锁子和我同年,论辈份我当叫他小叔。他爹娘宝贝他,就经常带他进城来我家串门长住。因为他个头不高又与我同岁,我便不肯叫他叔,只叫他锁子。于是我被极其讲究规矩的爷爷抽了好几几下家法鞭子,勒令改口。不肯服软的我就用自己的眼睛小刀子一样剜着锁子,吊着脸子耍着性子不和他玩。可是锁子太想和我玩了,他就不停地在地板上打滚,嚎着非要和我一起“招猫逗狗”。大人们没法,也就容了我的和尚打伞——无法无天,由着我大呼小叫锁子锁子去了。锁子呢,也不见外,就直接叫我的乳名悄乔乔。

锁子很喜欢我给他绘声绘色地讲小说《烈火金刚》。我找出书来给他看,他说不看,他不识字。我诧异他居然不上学不识字。锁子说舅奶舍不得他去上学,他也离不开舅奶的“咂儿”。天哪!都快九岁了还吃“咂儿”,我是十分不明白舅奶咋这样惯他。

有一次,锁子又缠着我给他讲小说。我推搡地说:“你赶紧上学,就能自己读了。”锁子瞪着毛茸茸的大眼睛,犹疑地问:“真的行吗?”“肯定行啊,你照镜子好好看看,你的眼睛多像潘冬子啊。其实,你挺聪明的。你只要好好念书,就能变成了潘冬子啦。”如此几次,锁子终于下定决心去上学了。十舅奶欢天喜地,给锁子准备了新新的书包、文具盒、新本子和带花纹的漂亮彩铅笔。锁子上学后挺长时间就不来我家了,一直到第一个寒假他才又来我家猫冬。每听我读完一段小说,他自己就乖乖到一边看书写作业,弄不懂的还能“不耻下问”。当然,吃玩还是一样不落。锁子自从上学后,一个长进的地方,就是遇到不顺心的事儿,不再躺地上打滚了,人比以前懂事多了。

锁子十一岁的时候,家里去个货郎会算命,舅奶买了他一大堆洋货后,那货郎对舅奶说,你儿子天生好命,日后必大富大贵,定让父母穿绫罗住高楼。从此,舅奶就更是宠惯锁子。

锁子念了几年书,成绩不好不坏。每到冬天,锁子早早上学校去生炉子。走时,都会从家里拽一大把豆秸秆做引柴。那时候,老家位于水洼平原,没谁家能奢侈地烧得起木绊子。这豆秸秆可是除了木绊子外最硬的柴禾,一般农家都存到年节做饭时才用,火旺,烧饭快,炒菜香。舅奶虽然心疼舍不得,可也没说什么。有天清晨,锁子腋下夹着一大绺豆秸秆,哇凉哇凉的,让他忍不住打了一通喷嚏。他穿过寂静的村庄,踩着清雪,走进校园,一回头,家家户户的草房上炊烟袅袅,整个村庄似乎是仙气缭绕,看着那行歪歪斜斜的脚印,锁子觉得自己就是从仙界跑出来的一个银锁小仙童。等到炉火红了,锁子的小圆脸也红扑扑的,热气在教室里弥散,厚厚的窗花开始融化,渐渐的看清外面的天空与树木,锁子心里就升起无限的自豪来。往班主任李老师常坐的椅子上一坐,学着李老师的样子扫视着教室,稍一扭身,发现椅子有些晃动,就又跑回家,拿了钉子、锤子等回来,把椅子修好了。等到下午自习课时,李老师一坐,嘿,怎么稳当啦?李老师把锁子好顿表扬,锁子打心眼里高兴啊!以后班级里这些修修补补的活儿,锁子就全包了。有时候,非本班老师和同学的桌椅出点小问题,也都找锁子去修理。锁子越干越开心,慢慢地萌生了做个木匠的想法,这个想法一冒头就止不住了。锁子再见到我时,就说不想念书了。“不念书,有什么出息?你能干什么呀”“我想当个木匠啊。”“为啥当木匠啊?”“也不为啥,就是喜欢呗,”舅奶觉得,锁子能认字,能读下来整本书,会算账就行了,再说做木匠总比下地种庄稼轻巧,也不大阻止。

锁子十六岁时,就不念书了。跟着舅奶的一个没出五服的娘家弟弟学木工。过了一段,锁子告诉我,他会选料辨识纹理啦;又过了一段,锁子告诉我,他会弹墨线选基准面啦;再过一段,锁子告诉我,他会拉锯使刨子啦;他会打槽打眼刮出花啦……锁子第一次做成一个小方凳,把舅奶给乐坏了,逢人就夸赞一番。后来,锁子还特地给奶奶打了个小炕桌,给我打了一把椅子,用心给椅子加了个镂花高靠背,说方便我学习累时靠一靠。等到锁子能独当一面时,请他给打家具的人就多了起来,锁子干活干净,细致。还能认真裁量琢磨,不瞎料。一旦有非剩不可的一点边角废料,他就劲儿做个小凳子,拼个猪槽子,攒个小木盒子之类的,也不加要工钱。一传十,十传百,十里八乡的也都大老远托人找他做木工,生意也算红火。一年下来,十舅奶一边笑着一边数着锁子挣来的钱票,嚯,好家伙,赶上村里打头的李文啦(我老家那里称呼最能干农活挣最多钱的人为打头的)。舅奶心里想,那个货郎说得没错,发财的日子在后头呢。嘴上高兴地说:“我这都给你攒起来着,好说媳妇儿。”

锁子十八岁时定了门亲事,有趣的是秧歌为媒。那年,县里要举办秧歌赛。公社文化站王站长到各村选队员,集中到公社排练,锁子可卖力气啦。初次彩排,锁子一上妆,大家都直竖大拇指,有的说这浓眉大眼的真像少剑波;拉倒吧,我看最像郭凯敏;谁说的,我看挺像李连杰的;像什么李连杰,李连杰哪有咱锁子高啊;依我看,甭管像谁,你看锁子这身彩衣一穿,带劲不?像不像梁山伯,得了得了,梁山伯啥时候扎过这么长的红绸子?大家哄笑起来,锁子脱颖而出,与爱农村的周小梅都被站长选做排头。锁子偷瞄了一眼周小梅,见她正看着自己,脸一热,就赶紧转过头去。锁子觉得周小梅比演电影的张瑜刘晓庆都好看。站长说他俩形象好,情绪好,扭得好,特别是眼神交流的好,精神饱满,喜庆热烈,让大家都学着点。等到正式比赛时,锁子他们队又超常发挥,竟夺得了全县第一名,站长兴奋地说,得开个联欢会庆祝下。会上,大家吹拉弹唱,各显其能,一片欢声笑语。说站长慧眼识英才,说锁子小梅带动的好,也有人打趣说:锁子,反正你没有订亲,小梅也没有对象,那你俩处处呗,要是成了,咱队那可算是双喜临门了,真要是结婚了,我们肯定到现场给你们扭一场去。你俩还当排头,怎么样啊?联欢会后,王站长还给每人发了十根麻花和五包白糖。锁子把十根麻花都给了周小梅,看着她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自己的视线。

家境在农村也算富裕的十舅爷过了轰动整个公社的“四响一咔嚓订婚礼”。小梅长得白白净净,模样可人,身上总有股香味。锁子不再腻着舅奶了,他有空就往对象那里跑,和对象卿卿我我的,十分甜蜜。偶尔也会用自行车载着小梅来城里看电影下饭馆到我家串门。奶奶似乎不大喜欢锁子的对象,老是在他们走后抖落椅垫,嘴里莫名其妙咕囔些我不懂的话。后来问母亲,母亲说奶奶嫌锁子的对象“脚飘”。在我老家有种说法,脚飘的女孩子多是家教有缺,不够稳重,作风轻浮,婚后容易出轨。

一天中午,十舅爷高高兴兴地回到家,招呼着舅奶炒两个好菜,再烫一壶白酒,说有好消息要说。十舅爷笑容满面,空空的右袖管也跟着欢舞。原来,十舅爷曾在 战争中被美国鬼子炸伤了右臂。因为伤势严重,为了保命,只好截掉。 胜利后,十舅爷转业回来,得到了政府的各种嘉奖,也受到了村民热烈欢迎。都说,咱们村出了个大英雄。为此,村花宝鬟心生爱慕,村长也极力成全。大家觉得美女配英雄,这是天作之合。婚礼隆重热烈,连县长都来参加了。十舅奶觉得格外的荣耀,从来也没感觉那空空的右臂有什么难为情,何况,十舅爷干啥像啥,见多识广,胆大心细,仗义公正,又特别心疼舅奶。等村长岁数大了,大家就都一致推举十舅爷做了村长。十舅爷带着大家没黑天没白天的种地,修路,筑桥,秋天时还忙着将各家各户的菜籽收到一起,送到镇里去卖,回来一分不差的分给各家女人,大家都高高兴兴的。十舅爷的威望越来越高。当时公社粮站主任还劝十舅爷说,你帮着卖粮没毛病,卖菜籽怕有说道儿,万一有人说你带头投机倒把就不好了,我这次给你担着,以后你别给自己找麻烦啦。舅爷硬气的说,怕什么,靠辛苦靠劳动挣钱有啥说道?以后真有事,就我一个人顶账,和你和村民无干。秋收完了,舅爷就领着大家开始修路,舅奶每天去给送饭,家里的白面都可着爷俩吃,几个月下来,面缸快见底了。锁子那时只有几岁,想他爹,舅奶没法,就得领着他去送饭,回来时,天都大黑了,一不小心,人一下子掉到一个土沟里,惊起了一只乌鸦,吓得锁子一激灵,从此落下个毛病,不敢走夜路。舅爷他们起早贪晚,终于把路修好了,人都瘦了一大圈儿,为此,舅爷还得了个省劳模。舅奶时常在锁子面前夸舅爷,锁子就想:我老爹真了不起,自己今后也要向老爹那样,做事多考虑别人。

看着舅爷美美地喝了一盅酒,舅奶忍不住问,有啥好消息,快说呀。舅爷笑呵呵地说:“好事儿,好事儿!因为我抗过美援过朝,还当过省劳模,县里通知说,给咱家一个名额,到公社里的供销社上班,直接农转非。”舅奶一听,一拍大腿,乐起来,说那就让咱锁子去,有班儿上啦,体面,还不累,又能吃上国家粮,多好!锁子也非常高兴,看着爹娘做着鬼脸,说那我就变成和乔乔一样的城里人了,吃国家粮啦!到了晚上,锁子摩挲着小梅送给自己的方格手绢儿,又有些犯愁,想着每次见着小梅,大太阳下干活,脸晒得通红,满脸是汗,呼哧带喘的,他看着特别不好受。他想:如果这个机会给了小梅,她就不用再出苦大力啦,而且,我们之间就会更好了。可他又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思来想去,最后他终于下定决心,红着脸跟舅爷说:“爹,要不把这个名额给小梅吧。她天天干活儿挺累的,在外面风吹日晒的,我毕竟有个手艺,饿不着累不坏,赶上个下雨阴天,我还可以在屋里干。”舅奶一听,立马没好气儿的说:“锁子你寻思啥呢?干嘛给她,这是你爹用一只胳膊换来的。再说了,她又没过门儿,算怎么回事儿?万一要是上班了,变心了呢,你还能把名额要回来呀!”锁子眼巴巴看着舅爷,他知道十舅奶再厉害,关键的事儿还是十舅爷说了算。舅爷说,今天太晚了,明天我打听打听再说。

第二天天擦黑了,十舅爷才从公社回来。喝了一盅酒,又吃了一口炒鸡蛋,对十舅奶说:“你先别生气,名额这个事呢我问了,也想了一天一夜,锁子说的也有道理。为什么呢,虽然小梅没有过门,但早晚是咱们家的人啊。如果这个名额给了她,将来有了孩子,孩子户口随母亲落,也可以吃国家粮。把这个名额给锁子,虽说锁子有工作了,可孩子将来还是农村户口。再说呢咱们给她安排工作吃了国家粮,她总也不会丧良心,将来能不好好过日子嘛?”锁子也跟着溜缝儿,说小梅心善,重情义,还孝顺之类。舅奶不满地说,这才哪到哪儿啊,话不可说满。不过听了舅爷的话,又想了想,觉得将来家里头就有两个人,特别是自己的大孙子能吃国家粮了,也是城里人了,还算合算,勉强点头同意了。

过了一天,锁子赶着大车,拉着舅爷舅奶到小梅家去。听说亲家来了,小梅的爸妈赶紧杀鸡做鱼,摆了满满一桌的硬菜招待他们。饭桌上,十舅爷说了自己的打算,全家人一听,特别高兴。锁子未来的老岳父对女儿说,赶紧下地给你公公婆婆磕头,改口叫爸妈,以后好好儿地照顾家,把日子过好。小梅立刻照办了(我们老家,新媳妇只有在举行婚礼的仪式上才会改口的,而且,公婆还得给改口钱的)。准岳母也紧着说,这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啊,快谢谢你公婆和锁子。酒足饭饱。舅奶看着小梅的行动和亲家的反应,心里稍稍落了点底儿,锁子更是开心,毛秃噜的大眼睛闪着亮光,看着小梅满脸的红润,喜上眉梢。悄悄的扯了下小梅的辫梢儿,小梅就会会意地和锁子挨到一边儿,说了会儿悄悄话。回来不到一周,小梅就骑着自行车来了,给一家三口儿都做了新鞋子。舅爷舅奶各一双,锁子两双。舅奶看着这针线挺可心,再看雪白的鞋边儿心里很是舒坦。锁子把两双新鞋都试了试,真合脚,看着小梅直眼笑,说,这鞋边儿真白。小梅看着锁子洁白的牙齿、雪白的衬衫领子和很是细腻光洁的笑脸,心里忽然有些自卑,羞怯地说,给他缝鞋的时候都是先洗干净手,再用白手绢垫上后才带动手缝针,生怕手出汗怕弄脏鞋边儿。锁子听了心里也暖洋洋的。

锁子帮小梅跑完了各种手续,又替她到供销社报了到,得知供销社主任家就住在锁子家北面二里远的长安村,锁子说了些请多关照的话就离开了。小梅家离单位四十多里地,锁子家离单位不到十五里,锁子就和舅爷舅奶商量,让小梅先在家里住一段,路太远了跑不起。锁子一边将小梅接来,一边准备打家具,张罗结婚时宜。小梅每天早晨在锁子的“啊,啊,牡丹”“啊,啊,牡丹”的歌唱中骑车子上路,心里也是乐开了花。锁子边唱边看着小梅远去的身影,在清晨通透的阳光下,那么美好,充满着青春的活力。他手下的小刨子不断地刮出通花、直花、薄花来。给自己和小梅做木工,不是打家具,是雕刻艺术品,锁子心里甭提多美了。偶尔直腰时,他会拿起一串小槽花,吹着口哨儿,仔细端详,怎么看怎么都觉得是小梅扭秧歌时柔软的腰肢,那激情燃烧的竞赛场面就又浮现在眼前。稍微遗憾的是,小梅回来晚时,锁子不敢去接她。小梅早知道他有怕走夜路的毛病,也不怪他,好在是社会治安好,还有主任能和她一路到家,安全,不用害怕。

锁子结婚那天,热闹极了,前来道贺的男女老幼,络绎不绝,各个喜笑颜开。当初秧歌队的伙伴们说到做到,一个不少,连文化站的王站长都来了。唢呐声声,锣鼓点儿咚咚,从接新娘下车闹到新郎入洞房,美妙的欢声飞散在绿油油的庄稼地里。乡亲们在院子里吃着流水席,他们也不着急入座,照样扭一番,喜气洋洋,不知累还不重样,有的不时扭到酒桌边,舞着扇子,甩着绸子,有人就把一个肉丸子塞到他嘴里,他就在旁边扭得更欢了,惹得大家快笑喷了。锁子和小梅乐蒙了,也累蒙了。等到客人都散去,锁子悄悄地把那个银锁擦拭好,哼唱着“你就像那冬天里的一把火,熊熊火焰温暖了我的心窝”,趁着小梅不注意,塞在他俩的枕头下,他相信,这个银锁会带给他俩更幸福的生活。

锁子是真疼媳妇,家里活不怎么用她,挣了钱,总给她买好吃的买好穿的。渐渐的,小梅变得时髦起来,什么烫个大波浪啊,盘个俄罗斯发髻呀,穿件珠丽纹的衬衫呀,乔其纱的连衣裙呀,一天胜似一天地洋气起来。锁子看在眼中,美在心里。只是有一次,锁子看见小梅穿了条喇叭裤兴冲冲的进院,撇着嘴说:“这是啥呀,上面那么瘦,屁股绷得那么紧,多难看呀!那大肥裤角都扫到地了,当扫帚用啊,这还能干活了吗?这一村老的小的一大堆,看着像什么样子。”小梅瞪着锁子嗔着说:“去去去,你懂什么呀,这是今年最流行的,人家费好大的劲儿才弄来的呢。管别人怎么看干啥,自个儿觉得好看就行呗。”说完,还在锁子面前俏皮地转了个圈。

仿佛是为了印证奶奶的先知先觉,婚后半年锁子就带着即将临盆的媳妇来我家,是怕乡间大夫笑话他媳妇结婚不到十个月就要生产。奶奶的脸虽然不是很好看,但好在妈妈对锁子媳妇好,且我看锁子也挺不易,一个大老爷们天天洗尿布刷尿桶的,就时不时地帮帮他,结果我和锁子竟然学会了伺候月子。

呆了差不多小半年,锁子领着他的儿子和媳妇回去了。过了一个月,锁子来城里住院。原来回去被街邻说孩子不像“月窠儿”,而且长得也不像锁子,反倒像供销社主任。女人们嘁嘁喳喳,也不避讳锁子,锁子听到不像“月窠儿”这话虽然不高兴,倒没什么,心里想的确不是呀,嘴上却回敬说:“咋的,我家小梅吃的好,我儿子当然就长得大啦。你说你们不在家里好好地收拾屋子,在这扯啥老婆舌,看看你家的老爷们那衣服领子都黑成啥样了。”但有一天,一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平时二流八蛋的赵生,竟当着几个妇女的面儿阴阳怪气地说:“我说锁子啊,是不是因为你老婆天天看着供销社的主任,不咋看你,你那儿子才长得像他不像你啊。”几个妇女就跟着嗤嗤笑。锁子一下子血涌上头,脸色紫红,怒气冲天地咒骂着赵生你他妈的混账王八蛋不得好死,几个妇女看情形不好,紧推着赵生说,赶紧回家去,这么不会说话。锁子气囔囔地回到家,正好碰上供销社主任在院子里停放自行车,话不投机半句多,于是锁子就同常来家里打听媳妇啥时上班的供销社主任动手支了“黄瓜架”,结果被人家打了个耳膜穿孔。供销社主任扬言要去法院告他侵犯名誉,吓得锁子只好自认倒霉,躲在城里不敢回家。有天中午,我去病房给他送饭,看他吃完了,我说,锁子,你那些家什是摆设吗,干嘛不用刨子把他的脸皮刨出花来呀,你比他小十来岁,还让他把你打了?医药费怎么说?锁子看着我,嗫嚅着:“从小到大,我也没打过架啊,没想到他先动了手,我也不敢太还手,又在我家,把人打坏了,也好说不好听的。唉!当时也是让赵生这个王八羔子气晕了。”“别说医药费啦,人家还要告我呢。后来小梅也说我,不该打这一架,以后让她多为难。我这还犯愁呢,你说真把我告了抓起来,咋整啊。”“锁子,你不用怕,他告啥呀,就吓唬你呢。他是*员还是干部,他不嫌磕碜呐,就你俩人之间的事儿他会让全公社的人都知道他和你打架,来讲究他?你一个种地的,光脚还怕穿鞋的,怕他啥呀?他就欺负你不懂法,他告你也得有个充分理由啊。”“那你说,我一跟他要医药费,还不得吵吵嘛,小梅不得上火啊,那一上火,再没有奶啰,我儿子吃啥呀!”“你呀,纯是麻杆打狼,蚂蚁穿豆腐。”

过了些天,舅奶捎信儿,说有家要打立柜,出院后在我家躲了十来天的锁子才回去。除了小梅和他耍了几天脸子,再没有别的麻烦,锁子渐渐地安下心来。这次去打立柜,锁子可是长见识了。刚一进院子,就听见屋子里传出了令他激动无比的旋律:

走遍千里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

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

背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

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锁子一下子痴迷啦,站在院子里,有那么一瞬,他的心忽然飘走了,飘了很远,很远,越过了茫茫的雪地,飞过了一片一片开满蒲公英的草甸,拂过了一串串沉沉的谷穗儿,越过纷纷扬扬的锯末子,落在泥泞里,落在垄沟垄台的颠簸里,就是回不到自己的身体里,他想使劲的把心拽起来,却莫名地涌起一种悲怆的情绪。锁子也纳闷,以前从未有过这种心境啊。主人家很热情,是给儿子打结婚立柜,儿子国强刚从深圳回来,本来儿子不愿意回来,家里是连拍了三份电报,硬给追回来的,说是要准备结婚。锁子第一次知道深圳这个城市,也头一回会摆弄了三洋录音机和牡丹彩电。就和国强打听外面的事,国强一见锁子就觉得投缘,什么都愿意说。原来国强是跟着初中一个同学去的深圳,结果到了那儿以后,两个人既没文凭又没有什么手艺,只能四处打短工,端过盘子,搬过砖,也帮人扛过沙子,睡过储物间,也睡过简易的工棚。节衣缩食,东跑西颠,慢慢挣了点钱。然后他们开始卖光碟,站在街头兜售,有来撵的,撒腿就跑……一个月下来,七七八八地去掉房租水电费小酒馆吃喝钱,竟也能剩大几百块呢。锁子说:“哟,挣这么多呐,可你挣点钱吃了那么多的苦,撇家舍业的,真是不易,家里多惦记啊。”国强说:“锁子,你没去你不知道,那里各省的人都有,跟咱家这儿不一样,你在那,就有一股劲往前奔,就像是有人推着你似的。吃苦怕啥呀,挣钱多来劲呐,以后我有能耐了,就把我爸妈都接过去,享受一下大城市的生活。”国强还说,等他再多挣点,就开个音像店。锁子咋也想不出,音像店是个什么样的。立柜打完了,国强很满意,仗义的对锁子说:“你要去深圳,我负责帮你介绍工作,那里天天盖大高楼,一天一个样儿,就凭你这手艺,肯定能混得不错。”锁子说:“谢谢兄弟的好意,我这拖家带口的,不像你轻手力脚,老人和孩子都衣食无忧平平安安就行啦,等以后要是去深圳,一定会找你。”

锁子趁着天还亮,骑着自行车往回走,西天的火烧云灿灿的,美得耀眼。“走遍千里”“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的旋律就一直在他耳畔回响,他心里默默的重复着“只我共你”“只我共你”。他想:那个“我”不用说了,那个“你”实实在在就应该是小梅。他想着小梅的笑脸,却不期的一会儿被他看见的鸭群替代了,一会儿又被经过身边的两只羊冲散了,一会儿要么变成树,要么变成一片葵花地。直等到晚上躺在炕上,听着小梅均匀的呼吸,他才觉得那个“你”和小梅合而为一了。于是,锁子才在满足中进入了梦乡。

锁子在儿子一出生时,就眉开眼笑的拿出自己的银锁,想着把它挂到儿子的脖子上,锁子心里一直觉得:这把银锁很神奇,净给自己带来好运气。他要把这福气延续到儿子身上。可小梅不干,嫌弃样式旧,不值钱。想给儿子买个新的,好看的,金的。可金的太贵了,锁子没舍得,何况在外坐月子,还得给小梅吃点好的,已经花很多钱了。不过,锁子想了,以后要多多挣钱,将来一定给儿子小承补上这份心意。看着儿子一天天的长大,会叫爸爸妈妈了,会走了,会跑了,会搂着他的脖子,贴脸儿亲他了,锁子激动开心的同时,挣钱的愿望就更强烈啦。大风天,扬起的灰尘睁不开眼睛,自行车推着有千斤重;大雨天,道路泥泞坑洼,扛着车子一步一滑,有时摔倒了,满身满脸满手都是泥水;小风小雨天,锁子就当是伴奏,边骑车边唱着“多么熟悉的声音,陪我多少年风和雨,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或者“耶利亚神秘耶利亚,我一定要找到她”……反正是锁子想到什么就唱什么,唱长唱短自己说了算。有时赶上活多活急了,就难免受伤,锁子是轻伤不下火线,要是因伤延误了工时,锁子就少收点钱或是多干一样不收钱。

自从土地承包给个人了,村里人干活的热情忽地就涨起来了,在开春时,舅爷舅奶在自家的土地周围栽上一圈树,用它挡风。咱东北的黑土地营养就是好,不太茁壮的树苗坐进油油的黑土坑里,培上土踩实喽浇上水,没几天就长直了。其他家就纷纷效仿,唯恐自家被人落下。舅爷因为自己是干部,以身作则,就给自己家分了块不太好的地,舅奶就撺掇着想换一块,小梅同意舅奶的意见,锁子倒无所谓。小梅说,地不好,产量就低,去了交三粮四费的,能剩啥呀,离家又远,爸妈年纪大了,以后还不得咱们种。锁子说,知足吧,还有小承的一份,你看大*生了个姑娘还没捞着地呢,再说也不用你干。

锁子和小梅又闲聊几句,小梅提起自己二舅家的弟弟要张罗结婚,看随多少礼份,锁子说,你看着花吧。他没跟你说打不打家具呀?小梅说,人家从县城买的现成的配套五件,还有化妆台呢,可好看了。听我们单位人说,去年冬天县里开了家木器加工厂,现在生意还挺兴隆,有时机器都得连轴转,买的人挺多的。锁子说,哪天我也去看看,长长见识。锁子觉得那个木器厂经营的真不错,但它离自己很远,也没去想它和自己会扯上什么关系。

锁子从没想到自己也会遭遇滑铁卢。小半年,没有揽到一起活儿。从前,都是人请他去,忙完这家忙那家,特别是秋收后,卖完粮,村民们手里有钱了,都赶紧张罗嫁娶,都连成串啦。锁子差不多得忙到春节才能歇几天;现在可好,凭他的手艺却找不着活了。小梅呢,又爱穿,买了新衣服穿不过一年,就给她大姐二姐或她俩嫂子,看着总买新衣,家里倒没攒下啥,还总惦记好看的首饰。锁子这么长时间没拿给她钱,她就心里不痛快,有时为了个包没买上,会哭好一阵,怎么哄也哄不好。锁子心里烦,就跟我说,我就劝他:活少是正常的,现在都是独生子女,有些又都到外地生活了,岁数大的不换家具,年轻人本来就比以前少,还都赶潮流,机器加工的优势摆在那呢。锁子说:“要不寻思你舅爷身体不好,地不种也太可惜了,小梅又不能干重活,我也想出去闯荡闯荡。刚才,我还到木器厂去了,人家都是机器干活,不招新人。”

锁子回到家,一大早就让儿子骑在他的脖子上,跟着舅爷舅奶去地里忙活,有时累够呛还没干到点儿上,舅爷就凶他:你这两只胳膊的怎么还撵不上我这一只胳膊的。村邻们看到了也乐,调侃锁子木工好把式,种地赖蛤蟆。舅奶看着一天天晒黑的儿子和大孙子,可心疼了。小梅晚上下班回来,一看,饭没做好,小承又是灰头土脸,手指甲里全是黑泥,就气得埋怨锁子,锁子一边往桌上端菜,一边满不在乎地说:“干农活不都得这样嘛,有时候忙起来,就顾不上了,没事儿,不干不净,吃了没病。”“你要是这样教育儿子,孩子能有什么出息。”“没出息不怕,就是在家种地呗。”“种地有啥好?”“有啥不好啊,当多大官,不得吃粮食啊,再说,你原来不也是种地的吗?”“我是种地的不假,但我现在不是了,所以,我的孩子就更不能是了。”“行行行,你儿子以后做状元行了吧,快洗手吃饭吧。”第二天,小梅就把小承带到单位去,她跟家里说,单位也不忙,也省得舅奶太累。过了几天,小梅跟锁子说,单位旁边正在盖三层楼,说是要建商场,有个包工头说给他们做饭的师傅得急性阑尾炎了,想让小梅帮着给做几天饭,工钱照给,这个包工头总到她的柜台买烟买酒花大钱,不好拒绝。何况给的做饭工钱也多,只要求保持锅碗干净,会大锅饭就行。锁子觉得人家一个大男人遇到难处了,张口了,怎么的都得帮这个忙,就叮嘱小梅别太累了。于是,小梅就带着小承住在单位,早午晚帮忙给工地人员做饭。主任想着工程队的消费,而且小梅也能紧忙着来回拿货收钱,只是做午饭时占用点工作时间,就睁只眼闭只眼默许了。

大学毕业我回老家探亲。一日忽听奶奶说起锁子,奶奶说锁子媳妇前几年和一个包工头跑了,带走了所有的钱款和首饰。去了哪里也不知道,更气人的是还带走了锁子的宝贝儿子,裹走了那个银锁。锁子心急如焚,各处打听,凡和小梅认识的,他都去找人家好几遍。最后都追到包工头的老家去了,包工头的媳妇一通哭骂,发泄,也不知所之。小梅和儿子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锁子想不通,小梅干嘛好好的工作不要,家也不要偷偷跑掉。锁子自认为把小梅捧在手心里,都没说过一句重话,实在想不通怎么只换来了她的不辞而别。锁子盯着小梅和小承的照片,一宿一宿睡不着觉,头疼欲裂;舅奶也一天天地以泪洗面,真想孙子也真难为情,她和舅爷俩光棍儿大半辈子了,没想到栽倒这件事上,觉得让人笑掉大牙啦;舅爷的牙疼胃痛不止。锁子四处奔波,娘儿俩杳无音讯。最后没办法,只好三天两头往岳父家跑守株待兔。小梅父母看见锁子心里就难过,再看锁子瘦了一大圈,眼窝塌陷,跟丢了魂似的,特别愧疚。但他们也不知小梅跑到哪里去了,既生气又担心,心情格外复杂。三个月过去了,锁子再到岳父家止不住簌簌掉眼泪,小梅二姐才吞吞吐吐地说,娘儿俩好像是在广州呢。于是锁子就一路从齐城南下,经过长春、沈阳入关。又从北京一路南下直到广州,寻找媳妇、儿子。又听说媳妇去了深圳,在某歌厅做公主,就把自己辛苦赚来的钱一把一把撒出去,一个歌厅一个歌厅去找、去问、去寻。人没找到,却在一次醉酒之后,不知何故惹了歌厅保安,被打折了腿,扔到一个挺远的居民僻街里。锁子在大街上躺了一夜,等第二天天光大亮,锁子醒了,疼痛难忍,想到自己人财两空,不禁伤心欲绝,哑着嗓子哭喊着“小承啊,你在哪呐,你不想爸爸呀,不想爷爷奶奶呀!爸爸可想死你啦!”一个好心的居民帮着报告了派出所,警察问他什么情况,锁子也说不清楚是哪家歌厅,在什么地点。后来警察问他在深圳有无亲戚朋友,锁子忽然想起国强来了。国强还不错,医院,住了五天,锁子一看费用太高了,就请国强帮他买票回家,国强也没深劝。在锁子离开前,国强接他去了自己的音像店,找给他几本最喜欢的港台歌碟,并开车给他送上了车厢,哐当哐当的火车把折了腿的锁子只好又带回了老家。

那一年,舅爷舅奶为了给锁子医腿,卖了乡下的地和房子,一共凑足了十七万块钱,照着广告医院给锁子包治腿疾。他们相相信这个天天在电视上播广告,还是好几个医院能让儿儿子健步如飞。医院的专家有名有姓,头发花白了,面相慈祥,背后墙上挂满了患者给送的锦旗,分析病症也头头是道,一看就让人放心。锁子他们一一对照,自己的情况都符合,心里充满了希望。左邻右舍也说,这应该是真的,谁敢在电视上说假话蒙人呐,要是假的,这么长时间早该露馅了。

医院,一看,环境真好,医生护士也非常热情,说三四个月就能好利索。为免坐吃山空,舅爷找了家工地给人看大门,管吃住;医院旁边的一家餐馆打扫卫生,晚上就和锁子睡在病房。没想到,锁子的腿治了半年也没见好,医院扯起了官司。在签署医患纠纷调解同意书时,竟然遇到了锁子的媳妇。医院的“医政科主任”。舅奶一见,冲上去一把拽住小梅的衣服,嚎哭着要见自己的大孙子。小梅又惊又急又愧,说,小承丢了。舅奶一听,当时就晕了过去。

世界就这样小,相遇的那一刻,锁子一把撕碎了调解同意书。

锁子和舅爷他们怀疑过小梅,跟踪过小梅,一无所获。也到附近的派出所打听,可小梅不是本地人,派出所也没她什么信息,只是建议孩子在哪丢的,最好还是到当地派出所报案,便于寻找。几天的混乱、争吵与煎熬后,锁子和小梅终于能面对面的坐下来,锁子看着小梅,岁月没在她身上留下任何印记,脸上一丝儿皱纹都没有,倒似乎比从前更有韵味了。小梅看着锁子,却找不到一点从前的活力与热情啦,黑脸瘦削,动作缓慢,目光凄凉,再也没有了往昔的神采。唯一不变的穿衣还是一如既往的干净。那一刻,两个人都恍如隔世。锁子问,小承是怎么丢的?又问,你为什么这样对我?小梅无只言片语,就是嘤嘤哭泣。锁子最听不得小梅哭,长叹一口气说:“小梅,咱俩就这样了,我也不求你回头了,但小承是三代单传,家里的命根子,他跟着你要是享福我也认了,啥都不说了。可他现在被你弄丢了,你让家里人怎么活?你不去找他,医院人五人六地骗人钱财,你的心咋变得这么狠呢?”小梅低着头,抽咽着说:“我找了,一直没找到。”“你就这么找的?在深圳丢的,跑到郑州来找?你说让我说你啥好呢,我真想抽死你。”锁子停了片刻,长出了一口气,接着说:“如今我也不想辩个谁是谁非,就和你说说孩子的事。医院多要了二万块钱,不是为我自己,是为了儿子。我呢,现在腿脚不好,行动实在困难,就寻思着把这次所有的赔偿款,都给你,看在夫妻一场的份儿上,你就算帮帮我,替我把儿子找回来。”说完,就把装钱的布包递给了小梅。小梅嚎啕大哭,一句一句说着对不起,对不起!说她只是想和孩子过上大城市天堂般的生活,没想到事情会这样。锁子也鼻子酸酸的,但他忍住了没掉眼泪。等到小梅平静下来,看着小梅红肿的眼睛,锁子凄幽幽地说:“我现在是妻离子散,一无所有了,只想着能早日和小承团圆,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了,希望你费心成全。明天我就回去了,孩子一有信儿,就马上告诉我,我一定来接他。另外,你把那个银锁还给我吧,放在你这也没啥用,我是要把它带进棺材里的。”小梅哽咽着说,银锁在小承身上呢。锁子端详了小梅一会儿,又认真的注视着她的脸,心里翻江倒海,最后却只是细声地说:“你走吧,以后好好生活,照顾好自己,别让我……”锁子说不下去了,小梅却三把两把裹紧布包,夹到腋下一溜烟似逃离了会谈室。锁子慢慢挪到大玻璃窗前,眼巴巴地追着小梅的身影越来越远,直到她没入人海,才缓缓的举起手,脸贴在冰凉的窗面上,任涌出来的咸咸泪水在大玻璃上趟出两条浅浅小溪。此时窗外却传来了一个高亢的女声“脚下这地在走,身边那水在流,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

小梅啊,入骨相思知不知?

舅爷舅奶拗不过锁子,在二十万白打了水漂之后,收拾行李又黯然回到东北。宽敞明亮的三间大瓦房改姓了,伺弄得越来越好的土地换了主人,锁子的境况一下子沉到贫困的最底层。后来,也有人劝锁子再娶,可锁子户口本上写着“已婚”,不是离异,离婚又须得双方都到场。小梅也不算是失踪,锁子知道她在哪,还知道她活得好好的。锁子也得活着,因为腿疾,行动不便,吃劲的活儿是干不了一星半点。

真是祸不单行,舅爷因为长期操劳,终因胃癌晚期,无法救治,撒手人寰。锁子看着舅爷咽气儿,都没闭上眼睛,痛哭失声。

锁子和舅奶安葬完舅爷,就到我家暂住。锁子在我家附近摆了个修鞋地摊,修拉锁,钉鞋掌,换鞋跟,擦皮鞋。顾客里回头客居多,锁子会给等待的顾客用东北式山东快书讲《烈火金刚》的“肖飞买药”。虽不如我讲得流畅,但比我多了些别样的情绪,人们还都挺喜欢听。锁子在我们面前再也不提小梅和孩子小承,似乎忘却了一般。可是每到除夕,锁子在吃年夜饭时,心里都默默地想着:我儿子今年十岁啦;我儿子啊,今年十一岁啦;我儿子啊,今年本命年啦……慢慢地,他承租了个十平米的小门脸,就和舅奶搬过去了。有时,一看见和小承大小的孩子,他会呆看半天,一脸的惆怅。

奶奶不时地对我说,你去看看锁子吧,他经常会问起你。

我不去。只站在街对面,远远地看着他,接鞋,修鞋,钉掌,递鞋。我怕,他再在地上打滚;也怕,自己再听到他讲“肖飞买药”;更怕,他问我那个被侄女卖了废品的高背椅子怎样了。某天我终于鼓足勇气,走过街去。锁子见了我,一脸惊喜,眼睛瞬间闪亮。他高兴地站起来,又搓着两手一下子坐下去,反复将双手在胸前的蓝围裙上擦了又擦,才递过一个小矮凳,说,乔乔快坐快坐,几时回来的?

我在锁子那吃了午饭,我们都喝了点酒,望着锁子额头上六七道深深的抬头纹,我真的觉得锁子苍老了许多。

那次见面之后,直到离开家乡,我再没有去看锁子。只是拿钱委托侄女给锁子进了三百块钱的鞋料,打了两百块钱的当地小烧,送到锁子小屋。按照锁子的说法,料和酒,差不多够他用一年的了。

几年后,锁子有了个简易的二手手机,给我发了个短信:现在政策好了,我也有医保了。又过了几年,在人帮助下,会使用

分享 转发
TOP
发新话题 回复该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