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他乡的姐姐
文/海波
母亲在他6岁那年走失了。
或者说是逃走了。
母亲是一个外乡人。
人贩子拐来的，父亲当年花了块钱。
母亲的家只说是四川的，四川具体哪里不知道。母亲也一直没说。
他只是从小记得自己的母亲不一样，说话的口音跟别人不一样，村里的小伙伴儿们也经常拿这个取笑他，说“你妈是个侉子，买来的侉子。”
但母亲说的话，他基本都能听懂，从小听习惯了。只有母亲被父亲打，她气恼地骂还委屈的哭诉时，那些话就听不懂了，是完全的一个侉子了。每当那时，他感觉母亲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人。
母亲平时很少说话，就是下地干活儿，力气很大，比本地的女人都壮实。母亲总是喜欢吃大米，而在北方的平原，不种大米，只种麦子和玉米。所以，大米是奢侈品。
母亲也经常因为买大米，被父亲骂，甚至打。但母亲还是离不了大米。母亲爱吃辣椒，做什么菜都爱放辣椒，起初辣得他们嘴巴麻痛，心里也像着了火。后来就慢慢习惯了，辣椒也是奢侈品，母亲就在院子里种。一家人都喜欢上了吃辣椒。
母亲的走失，或者逃走毫无征兆。
父亲央求村长组织人找了半个月，终于还是没找到。因为没有具体的地址，那时候还没有监控，车票也不需要实名。父亲就死心了。
父亲死心的表现，就是每天喝酒，喝了酒就打骂他和姐姐，姐姐被打的多，他被打的少。要是他被打的时候，姐姐往往就护着他。
家里没了母亲，做饭就成了姐姐的事，姐姐也喜欢做大米饭，也喜欢炒辣椒，或者腌辣椒。
只是有一件事，姐姐替不了。姐姐不会做衣服，也不会做鞋子。
父亲倒好说，一直穿他的绿丝鞋（胶底绿帆布鞋），只是一年四季脚臭的要命。
姐姐不能穿绿丝鞋，他也不能穿绿丝鞋，因为没有小孩子的鞋码。姐姐就穿母亲剩下的鞋，号大，就趿着一只船，姐姐就笨手笨指地钉着两条带子，捆在脚上。他就穿姐姐的鞋，也大，姐姐照样也给他钉上两条带子，只是颜色是红色或者黄色、褪色，总被村里小孩子嘲笑，像个娘们儿。
直到后来，母亲的鞋也都穿烂了，姐姐没了鞋，他也没了鞋，夏天还好说，到了冬天，总不能光着脚。先是有好心邻居给两双旧的，旧的穿不下了，姐姐就着急了。姐姐一咬牙，要做鞋，自己在家里憋弄了一整天，也没弄成，姐姐就去找村里的奶奶们教。他们没有亲奶奶，也没有亲爷爷，都死了，只有爸爸光棍一个。
姐姐那年12岁。
姐姐的鞋后来做成了是做成了，只是不结实，穿不了两天就开线，大小也不跟脚，不是穿不下，就是大得两只脚在里面直晃荡。
父亲越来越懒，越来越爱喝酒，地里的活儿也不愿做了，就成了他和姐姐的事。
姐姐背着筐，他拿着镰刀，去地里除草，或者割草，弄回来喂羊，那些羊从来没超三只，因为喂大一只，父亲就卖一只，换酒喝。
他那天着急，也是生气，瞎挥着镰刀撒气，结果一不小心就把手割了，血流如注……
姐姐吓坏了，背起他往家跑，跑回家父亲不在，她就往邻村的赤脚医生那里跑。
结果，他的左手的无名指还是没有保住。
初中，父亲不让姐姐上了，姐姐就成了家里的大半个劳力，姐姐很能干，地里的活儿一样一样都拾起来了，不输男孩子。
姐姐做饭的味道，也越来越像母亲。
初中，他去了镇上，每天骑着车子来回跑，带干粮。每天早上，姐姐把两个馒头还有咸菜装进他的干粮袋。后来，两个变成三个，三个变成四个，因为他越来越能装饭。
有一天中午，他正从干粮袋里往外掏干粮啃，没想到姐姐竟然出现在他面前。
姐姐提了一个塑料袋子，从里面变戏法式地掏出来油条、包子，他眼睛放光，手疾眼快，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吃了个饱饱饱……
记忆中，那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一顿饭。
只是后来后悔，忘了问一句姐姐有没有吃……
姐姐渐渐成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也成了苍凉世界里，他唯一可以依赖的那个人。
可是，他上高二那年，18岁的姐姐出嫁了。
父亲已经是肝硬化重度，三万块钱是手术费，也是姐姐的彩礼。姐姐就在那一年出嫁了，只为了一个能出得起彩礼的人。
姐姐出嫁那天，没笑，他也没笑。只有不停地鞭炮声……
只是姐姐临出门时，一把拽过他来，往他手里塞了一叠钱，说了句：“以后花钱自己心里要有个打算……”说完就奔出了门。
他愣在那里，攥着手里的那叠钱，那钱异常地冰冷，虽然那是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多的钱……
鞭炮声终于歇了，他这才恍然大悟，疯了似地奔出门，姐姐坐上的那辆车已经开远了，他一直追、一直追，都没有追上……
后来，他上了大学，并留在那座城市，有了一份不错的工作，也结婚了。
姐姐却离婚了。
姐姐去了南方，说是去一个电子厂打工，工资不少。他给姐姐打电话，说可以来他这里寻一份工作，已经给她找好了。
姐姐说，不去了，这里也挺好，工资不低，够两个孩子的学费……
那一刻，他不知道该怎么把话题继续下去，只是放下电话，泪流满面……
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北省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畅销书作家，出版《每一场遇见，都不是为了说再见》，《我会好好的，在你的全世界》，《愿把余生活成诗》。目前已发表作品百余万字，中、高考现代文阅读热点作家，多篇作品入选中考试卷，高考模拟试卷，各类教辅用书。作品见于《小说选刊》《北京文学》《椰城》《短篇小说》《读者》《意林》《今晚报》《燕赵都市报》等主流期刊报纸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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